马蹄踏碎戈壁的沉寂，卷起干燥呛人的烟尘。
李骁端坐马背，腰杆挺得如同他腰间那柄粗布包裹的“斩机”。
风刀子般刮过他年轻却已刻上风霜的脸，却吹不动他眼中那片冻结的寒潭。
身后，百名赤水军跳荡营第三队的步卒沉默地奔跑，粗重的喘息汇成一片压抑的潮声，脚步声敲打着这片死寂的荒原。
他们刚从瓜州大营赶出来，为了百姓不再受苦，为了天下开太平，目的地，烽燧。
“队正！”
一个声音带着喘，是孙二狗，李骁在跳荡营里收服的第一条悍犬。
此刻脸上混杂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前面…前面就是烽燧，你看前面有烟！”
李骁极目望去。
天地相接的昏黄地平线上，一道粗壮扭曲的黑烟笔直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风中隐约送来一丝焦糊和血腥混合，令人作呕的气味。
“看到了。”
李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砸进每个士兵的耳朵里。
“烟没断，人还在打，跑起来，慢了，就只能给袍泽弟兄收尸，或者陪他们一起烂在吐蕃狗的刀下。”
没有多余的鼓动。李骁一夹马腹，那匹同样在跳荡营马厩里熬出来的劣马发出一声嘶鸣，猛地加速。
身后沉默的潮水瞬间沸腾，百名士兵低吼着，爆发出压榨生命最后力气的狂奔。
他们是被挑剩下的渣滓，是炮灰营里的“填坑货”，可此刻，奔向那道烽烟，奔向那未知的血肉磨盘，却成了他们唯一的生路。
跑！
跑过去，或许还能在刀口下抢一口活命的气！
距离在粗粝的喘息和狂奔的脚步声中急速缩短。
断刃崖狰狞的轮廓撞入眼帘，一座突兀耸立在戈壁边缘的灰黑色石山，形如被巨斧劈断的刀刃。
烽燧就建在“刀刃”的顶端，依托山势，本应是俯瞰四野的雄关。
然而此刻，那烽燧矮墙坍塌了大半，焦黑的木料还在冒着残烟，夯土的墙体被染成暗红。
烽燧下方狭窄的山道入口，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数十具唐军士卒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陈在山口，残破的皮甲，断裂的兵器，凝固的绝望凝固在扭曲的脸上。
鲜血浸透了干燥的沙砾，形成一片片深褐色的泥泞。
更远处，烽燧残破的墙头上，人影晃动，刀光闪烁，绝望的嘶吼和吐蕃人野性的咆哮混杂着箭矢破空声、钝器砸碎骨头的闷响，如同地狱的喧嚣扑面而来。
山口处，仅存的二十来个唐军士卒，背靠着残破的拒马和同袍的尸体，死死堵着那道狭窄的入口。
他们人人带伤，血污满面，甲胄破碎，眼神却如同濒死的狼，燃烧着最后的疯狂。
一个身材魁梧的队正模样的汉子，半边脸被血糊住，挥舞着一柄崩了口的横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顶住！给老子顶住！后面就是河西，死绝了也得给老子钉死在这！”
“呜嗷！”
如狼似虎的嚎叫从山口外传来。
数十名吐蕃骑兵如同闻到血腥的鬣狗，再次发起了冲锋。
他们穿着简陋的皮袍，露出精壮的臂膀，挥舞着沉重的弯刀和狼牙棒，面孔因嗜血的兴奋而扭曲。
马蹄践踏着地上的尸体，卷起血泥，腥风瞬间压过了烟尘。
“放箭！放箭啊！”
那唐军队正嘶声力竭道。
烽燧上稀稀拉拉射出十几支箭，软弱无力，大多被吐蕃骑兵用圆盾磕飞，只有一两人落马。
这点阻碍，根本无法迟滞他们冲锋的势头！
眨眼间，最前面的吐蕃骑兵已冲至拒马前！
沉重的狼牙棒带着风雷之势，狠狠砸下！
“轰！”
一声巨响，本就摇摇欲坠的拒马被砸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那名挡在最前面的唐军队正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踉跄后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身后的两名长矛手，被紧随而至的弯刀瞬间砍翻，连惨叫都未及发出。
山口防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瞬间崩开一道致命的缺口。
“完了…”
烽燧墙上，一个年轻的守军士兵目睹此景，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手中沾血的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眼神空洞绝望。
恐惧如同瘟疫，瞬间在残存的守军中蔓延。
他们不怕死战，但面对这种碾压般的屠戮，意志正在土崩瓦解。
就在这山崩地裂的瞬间。
“嗡！”
一道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刀鸣，如同沉睡的凶兽在耳边呓语，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一匹瘦马，载着一个玄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山口侧翼的乱石坡上狂飙而下。
正是李骁！
他选择了最短，最险，也最出乎意料的路线！
马蹄在嶙峋的碎石间跳跃，险象环生，却快得惊人！
“跳荡营！锋矢阵！给我捅穿他们！”
李骁的咆哮如同炸雷，盖过吐蕃人的嚎叫，狠狠砸在每一个第三队士兵的心头。
这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近乎残忍的决绝。
狂奔中的百名士兵，身体里那股被压抑到极限的凶悍和亡命徒的狠劲，被这声咆哮彻底点燃。
他们或许训练不足，或许装备不够熟练，但能在跳荡营活到现在，骨子里都有一股不甘被碾碎的戾气！
李骁就是引燃这股戾气的火星！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
百人在狂奔中本能地朝着李骁冲下的方向聚拢、挤压！
孙二狗和老蔫巴这两个被李骁提拔的悍卒，如同两把尖刀的刀尖，嘶吼着冲在最前！
一个混乱，歪斜，却带着一股亡命徒般疯狂气势的锥形阵，在绝境中瞬间成型。
目标，直指山口那道刚刚被撕开的缺口！
“杀！”
“杀光吐蕃狗！”
百人同声的咆哮，如同受伤群狼的怒嗥，汇成一股实质性的声浪，狠狠撞向那些正在涌入缺口的吐蕃骑兵。
李骁一马当先！
山口狭窄，骑兵施展不开，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骑兵刚勒转马头，试图堵截这个不知死活的唐军军官。
当先一名骑兵，脸上刺着狰狞的靛青图腾，眼神凶残，手中沉重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李骁拦腰斩来。
这一刀势大力沉，角度刁钻，封死了李骁所有的闪避空间。
李骁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在马背上猛地一个侧滑，整个人几乎完全贴在了马腹一侧！
那弯刀带着刺骨的寒意，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斩断了几缕飞扬的鬓发！
险之又险地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