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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梆子声还在响。

在营地里回荡,寒气刺骨的风还在吹。

李骁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没有丝毫初醒的迷蒙,只有一片寒冰的清醒和杀意。

他一把掀开身上那床厚实羊皮,带着浓重人工编织痕迹的褥子,翻身坐起。

动作干脆利落,牵动筋骨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那正是力量猛然爆发所产生的骨响。

左臂的夹板早已拆掉,虽然筋骨深处还残留着隐隐的酸痛,但那份曾经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束缚感,消失了。

右肩的伤口也结了厚厚一层深褐色的硬痂,绷带下的皮肉紧绷着,传递出新生的紧致感。

他深深吸了一口军帐里浑浊冰冷的空气,肺叶舒张,一股久违的力量感在四肢百骸奔涌。

伤好了。

这具身体,终于又好了,也属于他自己了。

李骁走到新兵所处的窝棚。

“起!”

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孤狼对月长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铁律。

狠狠砸进五十个蜷缩在通铺的新卒耳朵里。

窝棚里瞬间炸开了锅!

呻吟、咒骂、冻僵身体摩擦草席的窸窣声混作一团。

“娘的…干什么呢…”

“这才什么时辰…骨头都捂热…”

“让不让人活了…”

一段时间后。

营地东北角那片破败的空地上,五十条人影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瑟缩着,如同被冻僵的乌鸦。

呵气成霜,牙齿磕碰的咯咯声此起彼伏。

孙二狗缩着脖子,把一双冻得通红皲裂的手塞在腋下,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咒骂着,这鬼天气和比鬼还狠的队正。

“来了!”

不知谁低呼一声,带着抑制不住的惊惶。

所有杂乱的声音瞬间消失。

五十双眼睛齐刷刷投向营房阴影处。

脚步声传来,沉稳,有力。

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压迫感,敲打在冻硬的泥地上,也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轮廓在微熹的天光下逐渐清晰。

是李骁。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着多处补丁的深色劲装,外面胡乱裹了件同样破旧的羊皮袄。

但那股气势,完全不同了。

不再是之前重伤下勉力支撑的摇摇欲坠,而是如同开刃的钢刀。

挺拔、冷硬、锋芒内敛却又刺得人眼睛生疼。

脸上那表情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更加深刻,像一道永不妥协的战争印记。

李骁在队列前站定,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张冻得发青的脸。

没有任何废话,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冰面上,清晰得不容置疑:

“领甲胄兵器!”

命令一下,人群骚动起来,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混杂着对新装备的渴望和对未知的忐忑。

他们跟在李骁身后,像一群沉默的羔羊,涌向营区深处那个散发着铁锈和腐败油脂味的破烂库房。

库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霉味,铁锈味和劣质油脂味的恶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

昏暗的光线下,堆积如山的破烂映入眼帘。

“自己挑,挑能穿能用的。”

看守库房的老军汉抱着膀子缩在角落的火盆旁,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懒洋洋带着浓重的嘲弄。

“跳荡营的‘宝贝’,都在这儿了!”

希望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碾得粉碎。

这哪里是军械库?

分明是巨大的垃圾堆!

一股绝望的死气瞬间笼罩了队列。

连那点麻木的恐惧都被眼前这堆垃圾冲淡了。

拿着这样的东西上战场?

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纯粹是送上去给敌人砍着玩!

所谓的“甲胄”,大多是些锈迹斑斑、甲片松动脱落的残次品。

有些是皮甲,皮革干硬开裂,布满虫蛀的孔洞,散发着一股死老鼠的味道;更多的是缀着铁片的札甲,铁片锈蚀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连接它们的皮绳大多朽烂,手指一碰就簌簌掉渣。

头盔更是千奇百怪,有的瘪了一大块,有的连护颈都断了,有的锈得连眼缝都几乎被堵死。

兵器同样惨不忍睹。

长矛的木杆大多布满虫眼,干裂变形,矛尖锈蚀卷刃,甚至有些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棍。

横刀的刀鞘破烂不堪,抽出刀身,刀刃卷口、布满缺口和裂纹的比比皆是,有些刀柄都松动了。

弓臂干裂变形,弓弦松弛得像煮过的面条,箭矢的箭杆弯弯曲曲,羽毛秃得可怜。

“这…这他娘的也叫甲胄兵器?!”

这就是跳荡营的“甲仗”!

孙二狗第一个忍不住,抓起一件扎甲,那甲片稀稀拉拉,用力一抖,竟然哗啦啦掉下来好几片,露出底下糟烂的皮革。

“这玩意披身上,挡个屁的刀,挡风都漏!”

“就是,这刀都锈成锯子了,砍柴都嫌钝!”

另一个新卒抽出把横刀,刀刃上全是崩口,绝望地挥舞着。

“这弓,弦都松了,射个鸟啊。”

有人试着拉了拉一张弓臂开裂的软弓,弓弦软塌塌地,毫无力道。

抱怨,咒骂,绝望的叹息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库房。

冰冷的现实像一盆彻骨的冰水,浇熄了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拿着这些东西上战场?

他们凭什么打得过别人,战场之上别无他法。

唯有兵坚甲利。

但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李骁站在库房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群拿着破烂,陷入绝望的新卒。

他没有阻止他们的抱怨,也没有任何解释。

直到嘈杂声渐渐低落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愤怒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库房里冻硬的铁。

“嫌破,觉得这不好,嫌烂?”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酷的弧度,目光扫过孙二狗手中那件破烂皮甲。

“吐蕃人的弯刀,不会嫌你的甲破,他们的箭矢,不会嫌你的肉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凌厉。

“没有好甲,就练到能迅速躲避!没有快刀,就练到你出手比闪电还快!没有强弓,就练到开弓就射他眼珠子!”

“老子告诉你们!”

李骁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铁血。

武器烂,甲胄破,不是你们躺平等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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