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大人的话。”
张轩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小老儿实在不知那贵人名姓,只知晓他们乃是外乡口音,行色匆匆,放下这米粮便走了。”
“只说是看不过眼,略尽绵薄之力,小民着实不知详情啊!”
“不知名姓?”
钱八脸上的横肉抽搐,他冷冷的呵呵一笑,旋即猛地一挥马鞭,粗粝的鞭梢带着破风声狠狠抽在老村长干瘦的后背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张轩贤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枯黄的老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滚落。
村民们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根娃更是睚眦欲裂想要冲上前,但却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不识抬举的老东西!”
钱八眼中凶光大盛,策马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在地上挣扎的张轩贤,手中的刀已经拉出了半截,冰冷的刀锋反射着正午毒辣的日光。
“敢在老子面前耍花腔?”
钱八脸上狰狞的横肉抖动,他死死盯着跪伏在地的张轩贤,旋即竟是一脚踩在老村长的背上,迫使那张枯黄老脸贴进灼热的泥土里。
“狗东西!”钱八的声音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擦,刺耳又残忍:
“最后问你一次,是谁给的粮食?”
“若有半句虚言,老子让你脑袋搬家!”
张轩贤被鞭痕撕裂的后背火辣辣作痛,但他咬牙忍住呻吟。
他的身体蜷缩着,因剧痛而不停抽搐,牙关紧咬,渗出血丝。
他知道,这伙杀才是真敢杀人!
为了那道长,为了那渺茫的希望,他绝不能松口!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掠过人群后方,仿佛是在最后确认那道身影的存在,随后便猛的闭上眼,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绝望和哀恸在村民之间蔓延,刚刚因白粥升起的暖意,此刻被彻骨的冰寒取代。
人群噤若寒蝉,连啜泣声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马蹄不安的踏地声。
张九宁的心,也瞬间沉入到了谷底。
他没想到,异变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本只想在金桥村扎下根,凭借自己能够具现白粥咸菜的能力,让村子中的村民能够安然渡过这个灾年,顺便也能让刚穿越过来的自己好好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可谁能想到,自己才第一次施展能力,便遇上了如此凶悍的兵丁!
“老狗,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的,钱八一声断喝,脚下瞬间力道加重,老村长枯瘦的脊骨在粗粝的皮靴碾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张轩贤那张满是尘土和汗水的老脸,被死死按在滚烫龟裂的土地上,每一次挣扎呼吸都带起呛人的土腥气。
但他,还是紧闭着双眼,不发一言!
钱八眼中戾气翻涌,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脚下的老者,狞声道:“你这狗东西,真当老子的刀是摆设?”
呛啷!
钢刀出鞘,寒光在正午毒辣的日头下炸开一片惨白,冰冷的杀意瞬间攫住所有人的心脏!
村民们惊恐地望着那悬在村长颈后的刀锋,窒息般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连啜泣都冻结了,只余下绝望的粗重喘息。
根娃双目赤红,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却被身边同样浑身颤抖的老人死死抱住。
张九宁藏在袖中的双手攥得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
他看到老村长在剧痛与窒息中,那双浑浊的眼却仍旧极力向后瞥来,里面没有哀求,只有充斥着希望的嘱托:
活下去!
带着村民们,活下去!
钱八手腕微沉,刀锋在空气中带起一丝细微的锐鸣,眼看就要劈落!
但就在电光石火间,一道清冷的声音穿透了这沉凝的气氛:
“住手!”
众人心头剧震,不少村民更是不敢置信的望向后方!
只见人群之后,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道士,分开了挡在前面瑟瑟发抖的妇人孩童,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道袍沾满了尘土,嘴唇有些干裂出血,但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粥,是我给的。”张九宁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他走到钱八身前,仰头看着这魁梧的大汉:“你乃是官兵,何苦为难这些穷苦的村民呢?”
钱八握着刀的手一滞,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道士。
破旧的道袍边缘都磨出了毛边,虽然比村民好一些,但也绝不像什么富裕之人。
他满腹狐疑:“你?”
目光扫过张九宁身后那一群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村民,又落回到张九宁脸上,嗤笑一声:
“就凭你这穷酸样?你能弄来白米粥?哄鬼呢!”
“道长!”张轩贤急切地想要出声,却被钱八一脚踏得更深,泥土几乎塞满了他的口鼻。
面对凶恶的钱八,张九宁心中虽然慌乱,但还是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神色淡然的样子:
“贫道云游四方,身上带有些许干粮并不稀奇。路见此处灾民垂死,心生不忍,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米粮熬了些粥救急罢了。”
他指了指那口破锅,“不过半袋米的分量,也就是如今大旱,不然又有何可稀奇?”
见到张九宁信誓旦旦的样子,钱八的眼珠子贪婪地在张九宁身上扫视着,试图找出包袱或者藏物之处。
但张九宁身上空空荡荡,又哪像是能拿出米粮的人?
见状,钱八皱了皱眉。
眼前这道人确实不像有能拿出米粮的能耐,但除了他,这群穷鬼里却是没有其他人有可能能够拿出粮食了!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而且,这道人不像是富庶的样子,说不定他知道去哪能搞到粮食?
疑心与贪念交织翻滚,不管怎样,这道士是眼下唯一的线索!
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不怕他不吐出线索!
就算榨不出油水,杀个把流民道士,谁又敢作声?
“哼!巧舌如簧!”
钱八眼中凶光一闪,厉声道,“我看你是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来啊,把这妖道给我捆了!”
“大人!”张轩贤还想挣扎,钱八的马鞭却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恐怖的血痕。
几个如狼似虎的兵丁翻身下马,提着绳索就朝张九宁扑来!
“贫道乃正经道人,自与你们回城分说便是,何必动粗。”
张九宁心中惊惧,他穿越之前也不过是个普通大学生,哪里经历过这一幕!
但是,他的面上却强作镇定,甚至微微抬起双臂,示意自己并无武器。
他深深看了一眼痛苦蜷缩的老村长和满眼惊恐的村民,心中苦涩。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但是他却也无法坐视一个无辜的人在他眼前因他而死!
几个兵丁见他束手,也懒得再绑,只是粗暴地抓住他双臂,直接将他拖曳到一匹驮着破旧鞍具的马旁,一把将他推搡上去。
“走!”钱八见人到手,也不管那些惊魂未定的村民和半死不活的老村长,翻身上马后勒转马头。
他对那锅中的些许白粥舔了舔嘴唇,但最终还是啐了一口,没有去喝这些饥民喝剩下的锅底。
这点残羹冷炙,还不够他塞牙缝!
十几骑官兵夹着张九宁,扬鞭而去,只留下翻腾的尘土和一群劫后余生却又希望破灭的灾民。
不远处,见到官兵到来便悄悄溜走的张宝和张梁对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忍和决断。
“二哥?”张梁低声道,嗓音沙哑。
张宝脸上的刀疤抽搐着,望着远去的烟尘:“老子在边境拼杀,这帮狗日的杂碎却是如此肆无忌惮的为祸乡里!”
“这张道长……”
“他有大本事!”
张梁压着声音,眼中却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
“那道法,凭空变白粥,简直是神仙手段!”
张宝的面皮抽了抽,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能吐火、驱邪的所谓道法他们见过,但是却从没见过可以凭空变出粮食的!
这,怕不是个真人!
想到此,张宝那许久未用的脑袋转动了起来。
他们本是护送兄长进京拜师,兄长是他们三兄弟里唯一的读书种子,也是三人的头脑。
如今大兄暴亡,前途一片灰暗,即便重回边军,最后的结局恐怕也不过是在某一场冲突中被一刀砍死!
而张九宁的出现,却是让张宝看到了一个机会!
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拥有这样不可思议能力的人,其价值不言而喻,怎么能让钱八这种畜生带走?
一旦被拷打审问,或是屈打成招后随意杀死,实在太可惜了!
“跟上!”张宝不再犹豫,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咱们去把那道长救回来!大兄不在,或许这道长能许我们一个好前程!”
片刻后,两匹显得有些瘦弱但骨架不小的黄骠马,被张宝兄弟二人从不远处的山头下牵了出来。
马鞍上各自绑着一个破旧行囊,张宝抄起挂在马鞍旁的马槊,张梁也提起一把沉重的厚背朴刀,他的马背上还有一张简陋的猎弓和一壶稀稀落落的箭矢。
“咱们跟上,看准时机!”
张宝和张梁本就是猎户出身,如今骑着马沿着钱八几人奔马的痕迹远远缀着,倒是也不虞跟丢。
日光毒辣,灼热的大地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钱八一伙人带着张九宁,因为胯下的马匹已经疲惫,因此沿着干涸的河床走得并不快。
烈日炙烤着大地,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远处的山峦轮廓。
钱八一行人押解着沉默的张九宁,翻过一道乱石嶙峋的山梁,疲惫感如同无形的藤蔓,悄然缠上每个人的四肢。
沉重的步伐踏在滚烫的碎石上,发出令人心烦的咯吱声,连钱八这样壮硕的汉子也忍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渗出的混合了尘土和油腻的汗水。
钱八勒住焦躁喷气的坐骑,目光扫过前方一片相对阴凉的石质山崖背坡。
“吁!”
“停下歇口气!这鬼天气,能他娘的把人烤熟!”
钱八骂骂咧咧地翻身下马,将那匹同样疲惫不堪的马拴在崖边一块凸石上。
他手下那十几个兵丁早已人困马乏,闻言如蒙大赦,纷纷下马,或瘫坐或倚靠着崖壁,喘着粗气,解开衣襟扇风。
钱八一屁股坐在一块略平的岩石上,冰冷坚硬的触感稍微驱散了臀下的燥热。
他瞥向被两个兵丁推搡着靠在山石上的张九宁,眼神阴鸷而贪婪。
这道士虽然衣衫破旧,面色因紧张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中虽然有慌乱,不像寻常流民那样麻木或惊惶。
他啐了一口唾沫,砸在地上竟是发出滋滋的响声:
“喂!那妖道!过来!”
张九宁被喝声惊得一颤,在两个兵丁不耐烦的催促下,步履不稳地被推到钱八面前。
钱八拔出腰间的刀,锈迹斑斑的刀身在背阴处也泛着森冷的微光。
他用粗糙的刀身拍了拍张九宁的脸颊:“老子问你话,你给老子想清楚了再答!”
“那白粥,究竟是哪来的?别说是什么贵人施舍,糊弄老子是死路一条!”
他凑近了,嘴里喷着腐臭的腥气。
“是不是你在这一片发现了大户藏粮的秘密地窖,又或者,你和哪股流窜的……嗯?”
张九宁低着头,嘴唇紧抿,不发一言。
若是按照这兵痞的话说下去,虽然能活一时,但是当钱八意识到被骗之后,肯定不会放过他!
如今的自己,该如何才能在不暴露自己秘密的前提下,逃脱这些人的掌控?
“装哑巴?”
钱八见他不答,狞笑着站起身:“看来你是想尝尝老子刀把子炖肉的滋味!”
说着,他抄起刀鞘,高高举起,作势就要砸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短促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支箭矢如同毒蛇出洞般不知从何处疾射而出,带着狠绝的劲力,精准无比地钉入钱八高高举起那只手臂的肘弯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