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十九年的应天贡院,秋蝉叫得撕心裂肺。新刷的白灰墙上还沾着考生吐的血沫子,远望如痨病鬼脸上擦的胭脂。巡场差役拎着桐油桶骂骂咧咧:“今科再逮着夹带的,老子把他脑浆糊墙上当腻子!”
一、棺材号里的活死人
乙字七十三号考棚里,赵铁岩的指节攥得发白。掌心旧伤被墨汁蛰得钻心痒——那是诏狱炮烙烫出的螺旋纹,此刻正蹭着卷上“民胞物与”的漂亮话。邻棚突然爆出嚎哭,巡场差役揪着个白头老儒往外拖:“五考不中的老棺材瓤子,敢在卷子写血书?”
老儒生枯指抠着门框,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在《大学衍义》封皮划出长痕,恰似一道未写完的“一”字。赵铁岩猛踢考案,震得墨海倾翻——乌汁泼满官袍前襟,倒像给云雁补子添了片乌云。
二、朱砂痣旁的狗爬字
申时交卷锣炸响耳膜。赵铁岩盯着糊名的封卷纸,忽从发髻拔出半截铁笔——正是当年刻弩箭的狼牙锥!锥尖挑破浆糊封,在卷背疾书:
“四十九年刀火淬,
八千里路血骨堆。
若使成祖见今科...”
最后一竖未落笔,巡场差役的鞭梢已卷来!赵铁岩翻身躲闪,锥尖“嗤啦”划破白灰墙,石灰粉簌簌迷了差役眼。
“反了!”副主考撩官袍跳下高台,腰间金鱼袋拍得啪啪响,“捆了!此獠定是科场枪手!”
赵铁岩突然指他眉心朱砂痣:“大人这颗富贵痣,倒像万历三十七年山西粮案账册的红戳儿!”副主考霎时面如猪肝——那年他做提学副使,确在赈灾粮账上点过“准”字胭脂痣!
三、龙虎榜下的剥皮刀
放榜日贡院街挤炸了锅。赵铁岩蹲在馄饨摊喝汤,忽见人群潮水般裂开——新科举人簪花披红跨马游街,打头竟是副主考的傻侄子!那呆子胸前金花下别着《论语》,书页间却露出半幅春宫画。
“看榜!快看!”栓柱哭指墙根。
青砖墙新贴的落第榜上,“赵铁岩”三字被朱砂笔勾破。最下角蝇头批注:“匠籍贱民,污卷狂悖,永禁科考!”
赵铁岩的陶碗“咔”地捏碎。瓷片割开掌心血口,他忽地蘸血抹墙,在朱批旁续完残诗:
“应悔当初设贡闱!”
血字淋淋漓漓,顺着“永禁科考”的朱砂批淌下来,活像官袍前襟滴落的墨渍。
四、石灰吟里的惊雷火
五城兵马司的铁链哗啦作响时,赵铁岩已攀上贡院龙虎墙。差役举火把围堵,火光映亮墙头未干的血诗——血水渗进“永乐十八年敕建”的砖铭,竟把“敕”字泡成了“血”字!
“射他下来!”副主考的金鱼袋在人群里晃荡。
赵铁岩突然撕下官袍前襟!乌墨云雁补子浸透雨水,被他猛按在血诗旁。墨血交染的绸布上,螺旋炮烙纹渐渐浮凸如活蛇——细看竟是蒯义密卷里的火药配方!
“狗官认得么?”他抖着湿绸大笑,“这是洪武爷要的霹雳火!”
副主考急吼:“放箭!他怀揣火器...”话音未落,赵铁岩已踹翻墙头石灰桶!白烟暴起如浓雾,待差役揉眼追看,墙上唯余血诗隐在灰浆下,官袍残片如断翅雁翎飘落护城河。
五、乌篷船载的未烬稿
栓柱摇橹钻进水门桥洞。赵铁岩摊开湿漉漉的官袍残片,墨血配方被河水晕开,竟在绸面洇出奇图:螺旋纹化作引水轮,炮烙疤变作减震桩,最末一行血诗浮在硝石斑痕上——
“贡院墙高锁真龙,
不如匠户打铁声!”
破袍掷进河心时,贡院方向突爆喧哗。原来差役刮血诗竟刮塌墙皮,永乐年御窑金砖裸露出来——砖面赫然刻着蒯义小楷:“科场取士,当取赤子心,莫取胭脂痣!”
火光映着顺流而去的破袍,赵铁岩沙哑的船歌混进水声:
“朱笔勾得断功名,勾不断惊雷震山河!”
批注
天启二年修贡院,工匠铲墙惊见灰浆下血诗残迹。砖缝石灰结晶成纹,竟与诏狱炮烙纹如出一辙。东厂毁墙当夜,雷劈龙虎榜,“永禁科考”四字焦如炭痕。
更奇者:
康熙南巡谒明贡院,见“永乐敕建”金砖反光显影。近观砖纹如螺旋,以水泼之竟浮血诗影踪。随行翰林录诗献圣,帝观“应悔当初设贡闱”句,默然令以黄绫覆砖。
后世谓之:
朱砂一笔千钧重,
勾得掉姓名勾不掉燎原火;
白灰半桶遮天幕,
盖得住血诗盖不住惊雷纹。
君看那贡院墙根焦痕处——
金砖裂作万星迸,犹照寒士未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