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十八年的南京吏部,青石板缝里钻出的苔藓都带着官味儿。赵铁岩的破靴踩在猩红毡毯上,“噗嗤”一声陷进半寸——昨夜的雨漏湿了鞋底,此刻正往外渗着秦淮河的胭脂水。
一、考功司里的泥脚印
考功郎中周廷玉捏着鼻子,金护甲挑起“郑沧澜”的官凭:“郑主事万历六年便殉了黄河,阁下是水鬼还魂?”满堂哄笑中,小吏突然捧来河工旧档:“请大人复写当年治河策!”
赵铁岩执笔如握锤。狼毫落纸“嗤啦”划破宣纸——他习惯性勾出螺旋水纹,末笔重重顿如打铁!周廷玉的金护甲猛叩案:“停笔!工部旧档皆是柳体细楷,你这字...”
堂外忽传来栓柱的嘶嚎:“师父!他们查了浑河义冢!”赵铁岩腕间墨滴如血——那碑文“匠骨为钉”四字,正是他的铁划银钩!
二、紫檀柜里的活榫卯
后堂暗室幽深如墓。周廷玉掀开《河工纪要》鎏金匣,忽见夹层弹出半截铁尺!尺上密布狼牙刻痕,正是赵铁岩量炮管的工具。
“好个铁匠!”周廷玉的暖帽都吓歪了,“速取枷...”话未落音,赵铁岩突然扑向紫檀大柜。枯指抠进柜角螭龙纹——那龙眼竟是活动的榫头!
“咔嗒!”
暗格弹开,飘落发黄的河工批文。朱批“准筑郑公堤”旁,竟有行炭笔小字:“堤基三丈下埋蒯义减震桩”——正是老主事沉河前传授的绝技!周廷玉肥脸煞白:“你...你怎知工部秘...”
三、官印匣里的风雷声
前堂忽鸣鼓升衙。赵铁岩的绯袍被冷汗浸透,盯着案头“考功司印”紫檀匣。周廷玉狞笑押他画供,却见枯指突按印匣螭钮——
“轰!”
匣内机簧爆响!拳头大的铜印蹦上半空,印纽竟雕成佛郎机炮形,炮口“噗”地射出颗蜡丸,正中周廷玉眉心!
“护驾!”衙役拔刀时,赵铁岩已撕破袍角。蜡丸裂开处,飘出郑沧澜绝笔血书:“万历六年九月廿三,周廷玉贪河银八千两,沉尸于柳树浦!”
满堂死寂。周廷玉的暖帽滚落,露出寸草不生的癞痢头——当年被郑沧澜杖责的旧疤!
四、秦淮河上的跳闸术
刀光逼至喉头时,赵铁岩猛拽梁上“明镜高悬”匾。匾后铁链哗啦骤紧,整座公堂地砖竟如翻板般塌陷!
“蒯义的反转闸!”老吏尖叫。
赵铁岩如鹞子翻身扑向轩窗。绯袍挂断栏雕螭首,腰间“郑”字铜牌坠入秦淮河——那铜牌暗藏空心,浮水即竖如帆!
“放箭!”周廷玉的癞痢头沁出血珠。箭雨追射河中绯影时,忽见铜牌“咔”地裂开,迸出蒯义亲制的折叠竹弩,“噔噔噔”钉住追兵船桨!
五、猪肝袍裹的真肝胆
赵铁岩从污水里冒头,官帽早化作河灯漂远。栓柱在芦苇丛急摇破船:“师父!狗官封了河道!”
追兵火把汇成火龙。赵铁岩忽从靴筒抽出青铜钥匙——正是张继儒遗物——猛插进船底暗格!
“嘎吱!”
船板翻出十二叶桨轮,桨叶竟刻满《工部秘典》水纹!破船如巨蜈蚣横冲,将追兵舢板撞得支离破碎。
周廷玉在画舫上跳脚:“放火箭!”
赵铁岩反手扯下泡成酱紫色的绯袍,将郑沧澜血书裹石沉河。火矢钉满船篷时,河中忽爆出长笑:
“可笑尔等辨真伪,不识江山骨上纹!”
火光映着沉入河心的血书,墨迹在漩涡中化开,竟似个怒发冲冠的“匠”字!
批注
天启三年,清淤秦淮河。挖出紫檀官印匣,内藏折叠弩半幅,弩臂刻“考功司印”反文。周廷玉见之惊悸猝死——其卧房暗桩搜出万历六年河银秤砣,砣底嵌“郑”字铜牌残角。
更奇者:
崇祯帝观南京吏部火劫案卷,见“逆犯沉河”处朱批:“真忠臣也”。后于工部旧档夹层发现减震桩图,旁注:“此桩如人心,曲直自承重”,笔迹竟似赵铁岩手书。
后世谓之:
官印一匣紫檀香,
锁得住金铜锁不住风雷吼;
绯袍半领胭脂渍,
染得透秦淮染不透肝胆赤。
君看那考功司塌陷处——
青砖碎成星万点,犹照河山暗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