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好手表、穿上小白鞋,陈兵特意梳了头发,转身回到家中。
恰好周六,两家父母早早就下了班,葛嘉也提前放学回到家中。
陈正华换了双锃亮的皮鞋,像是刚刷的油。
葛存状特意戴着一顶藏蓝色的檐布制软帽,更显英伦气质。
郑文英和施雯心都穿了件不同花纹的素色长裙,平日里不多见。
葛嘉换上新衣服,头发上别着发卡,绑着的双麻花辫在空中一晃一荡的,足显青春靓丽。
就连葛尤……甚至都洗了把头!
好家伙,这么隆重!
全家人早已整装待发,都在等他回来。
“人齐了,我找邻居借两辆自行车,赶紧出发吧!”
两家共七口人,非得四辆车才够。
陈兵道:“我骑梁晓生的,再借一辆就够了。”
葛存状找隔壁邻居家借了辆自行车,邻居站在家门口跟葛父陈父闲聊了几句,看几个小辈时一脸傻呵呵的。
陈兵定睛一瞧,这不《英雄虎胆》里的曾科长嘛,这是来侦察他们来的!
原来他们两家的住所是十万大山,一直在侦察科长眼皮子底下生活……
众人捎上自行车走到大院西侧的门口。
施雯心问道:“嘉嘉,你要坐谁的自行车?”
“我要让陈兵哥载!”
葛嘉瞥了一眼葛尤,随即一蹦一跳地坐到陈兵的自行车后座上。
陈兵带着向前跑了几步,抬腿一蹬,转身道:“那你可得坐稳喽!”
梁晓生这辆自然比不上葛存状的,但胜在新。
它新,座椅不硌,蹬起来不费劲!
后面的葛尤摸不着头脑,纳闷道:“嘉嘉什么时候跟兵子的关系这么好了。”
家长们无奈地看着葛尤,葛存状老爷子又抬头望天,长叹了口气。
北太平庄到前门颇有一段路程。
大约十一公里,所幸他们提前留了时间,并不用特别赶路。
沿着新街口外大街往南转到德胜门内大街,转到西什库大街时人烟逐渐变多,一排排的建筑大抵低矮。
顺着文津街越过北海和中海,往南、往南。
西长安街上。
无比宽敞的道路两旁种植着一排排高大的乔木,自行车和汽车汇聚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
这个点显然还没到下班高峰期,但车流生生截断了向南的路口,陈兵只得稍作等待。
阳光倾洒路面。
看着长安街以西,他总觉得北京城一片雾蒙蒙的。
“以前没发现,现在怎么觉得路上这么多衣衫不整的青年,骑自行车还晃晃悠悠的,就像、就像……”
葛嘉探头探脑的,一个劲往左右两侧看。
陈兵调侃道:“像二流子?”
“对!”
“你觉得我像他们中的一员吗?”
“你?”
葛嘉认真打量着陈兵,摇头道:“不会的,陈兵哥你毕业了包分配,况且现在还成了编剧,那可是作家啊,多少人梦寐以求!”
言语中充满了向往,似乎作家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业。
陈兵笑了笑,有些人将写作当成谋生工具,有些人执笔杆子书写梦想,有些人则将其当成当成一种手段。
他全然不同,只把写作当成跳跳板!
什么是跳跳板?
在这个一步一个脚印的时代,他要跳、跳、跳……起飞!
视线中突然闯入一辆二八大杠。
拐弯的轨迹跟拓海开AE86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想排水渠过弯!
那人觉得自己特帅,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不成想喘口气的功夫竟将一位想过马路的女同志撞了个人仰马翻!
后边的车流当场被截断,不少人停了下来,询问着女同志有没有出事儿。
围观的人群纷纷出言谴责那位像二流子似的青年,几位好心人出手将倒地的女同志扶了起来。
这年头,人与人之间还保留着起码的信任和良知,真好!
当白蓝制服的交警出现时,陈兵果断穿行而过,终于来到了路的另一面。
路过正阳门时,偶尔有穿黑制服的人员进出,他有意往里多瞅一眼。
1977年9月9日开放,截止到26日,全国其他省市区已超16万人前来瞻仰,此后四十年,海内外瞻仰人数超2.2亿。
这就是人民的力量。
如果可以,陈兵还想到前门箭楼两侧看看,问问是否有一个跟自己一样姓陈的在卖大碗茶,摊主是不是一位鞋码41的姑娘……
可惜,时间上空间上都不搭边。
此刻箭楼旁已有摆大碗茶的,但不成规模,明年有位姓尹的来了,这才慢慢将这一门买卖做起来。
“臭小子,骑这么快干嘛!”
就这么停留的功夫,后边的葛尤和双方父母都已追了上来,一副气喘吁吁的,似乎都踩得颇为费劲。
陈兵白了一眼,道:“小嘎,你待会儿多吃点,怎么跟大人们踩个自行车这么费劲!”
“哎、哎!”
后边四个大人面面相觑。
嘿,这孩子,指东说西呢!
不多时,一行七个人拿着号进了北京烤鸭店。
店里密密麻麻已坐满客人,有男有女,面孔涵盖亚非拉欧。
老外都喜欢,北京烤鸭的名号就是从七十年代开始打响的。
后来全聚德就不行了,跟狗不理一样狗都不理。
陈兵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六点整。
国营饭店7点停止对外营业,7.30厨师准时下班,通常8点前准关门!
葛存状和陈正华蠢蠢欲动,拿上菜单开始研究。
大国营饭店已用不着票,但价格相对会贵些。
烤鸭半只4元,一只8元,葱酱料每份0.2元。
此外还有鸭、肉菜,鸡类,素菜,汤菜,甚至有海鲜类!
“哟,红烧海参一份5.2元!”
“你点!”
郑文英帮陈兵摆好餐具,时不时发出碰撞桌子的声音。
“呵呵……”陈正华讪笑,掰着手指算,开始点菜。
点了一只烤鸭,一份葱酱料,一盘木须肉0.95元,一盘肉片豆腐0.65元,一份虾干油菜0.6元,最后点了四丝酸辣汤0.6元。
他还想接着点,甚至想上白酒,看着海参眼里直冒红光,最终在郑文英的凝视下讪讪作罢。
好险差点没饿死!
一路骑了近一小时,上菜又等了有一会儿,陈兵早饿了,两眼冒绿光使劲造,家里人说着话都没顾上。
陈正华乐道:“小嘎,你得多吃点,这么多艺术院校招生,争取考个好成绩!”
施雯心给葛尤夹了两筷子,葛尤一个劲点头,重新看回菜盘子时发现烤鸭都快造没了,他也闷头吃。
“嗯对,小嘎得多吃点。”陈兵抽空说了句,嘴里就没停过。
穿过来好一段日子了,就没吃这么香过!
火锅没捞着,烤鸭可得使劲炫。
吃这玩意好像都讲究一地道,他不懂什么叫地道,反正上辈子也不是老百京!
吃得正酣,发现大家动筷子的频率下降,陈兵喝了一口汤,遂道:“妈,咱人多,再点两盘吧。”
郑文英举手叫来服务员,咬咬牙道:“再来半只烤鸭、一份软炸肉!”
“都没了!”服务员指着墙上,“你不看看时间。”
墙上的时间大家没注意,标语压在众人头顶,倒是有十足的威慑力:绝不无故殴打顾客。
众人梗着脖子,尴尬一笑。
“有外宾约了没来,预留的海参和大虾还有,吃不吃!”
这时,一个声音传出,还冒着七分火气。
听着不像询问,倒像是通知!
大家都没说话,陈兵也老神在在地直盯着墙上的标语看。
郑文英僵硬的手推了陈正华一把,他声如细蚊,下意识道:“吃、吃……”
软炸大虾4.8元,拢共花了21元。
一顿饭吃了四口之家小一个月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