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有市北郊。
路灯惨白的光晕在沥青路面上晕开,割裂着浓稠的夜色。
王磊大口呼吸着晚风里微凉的空气,肺叶舒张,汗珠顺着鬓角滑下,砸在崭新的荧光绿跑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耳机里电子乐的鼓点强劲,敲打着他的耳膜,也盖过了周围的一切。
这条滨河绿道是新修的,路灯崭新锃亮,晚上人少车稀,是他最中意的夜跑路线。
脚步轻快地掠过一片稀疏的观赏灌木丛,前方不远就是“荒岭”那片低矮荒丘模糊的轮廓,在夜色里像一头蹲踞的巨兽。
空气似乎毫无征兆地粘稠起来,像突然钻进了桑拿房,又湿又闷,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土腥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王磊皱皱眉,下意识扯了扯汗湿的速干衣领。
“搞什么鬼…”他嘟囔着,脚下没停。
耳机里的音乐毫无预兆地消失了,不是中断,而是被一种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取代。
那寂静沉重得如同实体,猛地压在他的耳膜上,嗡嗡作响。
几乎同时,路灯的光线肉眼可见地黯淡、昏黄下去,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的、油腻的灰黄色滤网,将周围的一切都涂抹得陈旧而扭曲。
王磊猛地刹住脚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他惊惶地环顾四周,世界变得陌生而怪异。
脚下,自己的影子被昏黄的光拉扯得又细又长,扭曲变形,像一条在地上痛苦挣扎的黑蛇,完全失去了人形。
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顺着脊椎急速攀升,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就在他视野正中央,无论他怎么眨眼、怎么偏头,一组模糊的、边缘带着毛刺的灰黑色数字,如同用劣质油漆烙印在视网膜上,顽固地悬浮着:
10…
9…
8…
冰冷的倒计时,无声地跳动着。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捏得他几乎窒息。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转身!跑!
第一步!
左脚狠狠蹬在粗糙的沥青路面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视野里的数字疯狂地一跳:
7!
第二步!
右脚跟上,身体因为急转的惯性有些踉跄。
数字:6!
第三步!
他拼命迈开腿,试图加速逃离这片噩梦。
数字:5!
就在第三步落地的瞬间——
嗡!
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低沉震颤,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穿透了他的骨骼和血肉,在体内深处共鸣!
那股一直包裹着他的、粘稠阴冷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
无形的力量!
冰冷、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触感,如同无数条从地狱深渊伸出的、湿漉漉的舌头,猛地缠上了他的脚踝、小腿、腰腹、手臂…甚至扼住了他的喉咙!
力量沛然莫御,完全不是人类所能抗衡!
“呃啊——!”
王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断的惊呼。
他整个人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重型卡车迎面撞上,双脚瞬间离地,身体被那股恐怖的力量蛮横地扯离了地面!
世界在他眼中疯狂地旋转、颠倒!
路灯的光晕拉成模糊的黄色线条,路旁的灌木丛化作一片飞掠的绿色残影!
他被拖拽着,头前脚后,身体与地面平行,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规则的诡异姿态。
向着荒丘深处、那座在昏黄光晕下若隐若现、如同巨大坟冢般的破败老宅方向,激射而去!
速度之快,甚至带起了呜呜的风声!
“救…命——!!!”
他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喊。
这声惨叫撕裂了滨河绿道死寂的夜,却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回响都没有激起,瞬间就被那粘稠的黑暗和冰冷的规则彻底吞噬、抹平。
啪嗒。
一只荧光绿的崭新跑鞋,孤零零地掉落在冰冷坚硬的沥青路面上,鞋带散开。
旁边,是几片被王磊挣扎时蹬飞的、边缘带着泥土的草叶。
除此之外,绿道空空荡荡,仿佛那个奔跑的年轻人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混合着汗水和极致恐惧的绝望气息,以及那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阴冷味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发生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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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本该带来暖意,但洒在“清河苑”小区西门保安亭的玻璃上,却只映出几张惊惶失措、毫无血色的脸。
“老张!老张他昨晚出去遛‘旺财’,十点多出去的!到现在都没回来!电话关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死死抓着保安的胳膊,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
“我家小凯!就下楼去门口便利店买瓶可乐!五分钟的路!人就不见了!店里老板说根本没看见他进去!”
一个中年男人双眼赤红,拳头攥得指节发白,声音嘶哑地咆哮着。
“报警!快看监控!!”人群里有人带着哭腔喊道。
小小的物业监控室里挤得水泄不通,汗味、烟味和浓烈的恐惧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墙上那块最大的液晶屏幕上。
屏幕被分割成数个画面,技术员手指颤抖地在键盘上敲击,调取着昨晚西门外道路的监控录像。
画面时间戳:23:07:15。
昏黄的路灯下,遛狗的老张慢悠悠地走着,手里牵着的那条叫“旺财”的金毛温顺地跟在旁边。一切都显得平静而日常。
突然!
画面似乎极其轻微地卡顿了一下,老张的身体猛地一僵!
不是被绊倒,也不是突发疾病,而是像一具被无形丝线骤然提住的木偶!
他整个人瞬间绷直,保持着迈步的姿态,双脚却诡异地离开了地面!
紧接着,一股无法理解的巨力作用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如同被一根无形的、巨大的弹弓射出的石子。
双脚离地,身体与地面平行,斜斜地、以快得在监控画面里拉出残影的速度,朝着荒岭的方向“飞”了出去。
那条金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呜咽,就被那无形的力量一同卷走,瞬间消失在监控画面边缘的黑暗中。
死寂!
监控室里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技术员脸色惨白,手指抖得更厉害,又调出另一段录像。
时间戳:23:15:43。
小区单元门打开,一个穿着卡通睡衣、趿拉着拖鞋、手里还拎着个垃圾袋的年轻人(小凯)走了出来。
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朝西门外的便利店方向走去。
刚走出单元门几步,走到旁边的绿化带旁时,同样的恐怖一幕再次上演!
小凯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即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扯离地面!
他的身体失控地撞在旁边一棵手腕粗的景观树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通过监控的拾音器清晰地传来,树叶簌簌落下。
但这撞击丝毫没有减缓他被拖拽的速度!
他拎着的垃圾袋脱手飞出,里面的易拉罐、废纸散落一地。
而他本人,如同被拖向地狱的祭品,在监控画面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同样被拖向了荒岭深处!
“啊——!”一个年轻女人捂着脸尖叫起来,瘫软在地。
“鬼…有鬼啊!”
人群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吞噬了整个监控室,又迅速蔓延到整个清河苑小区。
尖叫声、哭喊声、歇斯底里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
仅仅一个清晨,失踪报告的数字就跳到了令人心胆俱裂的两位数。
警方反应迅速,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小区的混乱。
通往荒岭的所有路口被黄色警戒线封锁,荷枪实弹的特警面色凝重地驻守着。
一支五人组成的搜救小队,穿着厚重的防护装备,携带强光手电和对讲机,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警戒线内那片死寂的区域。
“呼叫指挥中心,搜救一队已进入目标区域,目前未发现异常…等等!”
对讲机里传来队长压抑着紧张的声音。
“前方…有异常雾气…能见度很低…温度骤降…请求指示…”
滋滋…滋滋滋…
一阵强烈的电流杂音猛地淹没了后续的话语。
“搜救一队!听到请回答!搜救一队!”
指挥中心的调度员对着话筒焦急地呼喊。
滋——!
一声刺耳到极点的锐鸣后,对讲机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忙音。
封锁线外,所有警察的心都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带队警官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咔咔作响,死死盯着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荒岭。
一种无形的、移动即死的恐怖阴影,如同活物般从荒岭深处蔓延出来,彻底笼罩了清河苑,并开始贪婪地舔舐周边的街区。
空气里,那股铁锈混合着土腥的阴冷味道,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