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寒塘巷。
这里是临安最老的药铺聚集地,旧巷深深、药香弥漫,白日里药童穿梭、铜铃叮当;夜晚则寂静如冢,只余幽幽灯火,在瓦檐下摇曳。
沈怀瑾一行三人站在巷口,望着不远处那座招牌斑驳的老药铺,门楣上三个字半旧半新:“和济堂”。
“第三局,就藏在这里。”沈怀瑾低声道,手中香谱翻至第三页,指尖停在“离魄香”三个字上。
离魄香者,香入三窍,魄散不归。七魂未动,三魂已破,形存而神殇,犹尸行走。焚香一刻,人神即分。
“这不是让人做梦了……”苏晚音皱眉,“是让人——只剩肉身?”
“不错。”沈怀瑾面色沉重,“离魄香是最危险的香之一,非毒、非蛊,却可使人如行尸走肉,目光呆滞,听命于人。”
桑意淡淡道:“比梦还狠。”
“所以我们不能等它发作。”沈怀瑾收起香谱,“今晚,一定要找出香源,毁掉它。”
三人换上药童衣服,从后巷绕入和济堂。
堂内灯火通明,药童数名,正忙着称药、炒药、包药,店主是一名年约五十的中年人,戴着圆帽,唇留三缕胡须,看着像个典型的“悬壶济世”之辈。
“我们三个,是从南市药行调来的。”沈怀瑾拱手,笑得文弱,“掌柜的说你这边人手紧,特派我们今晚帮个忙。”
店主一愣,随即笑道:“是,是……果然是掌柜体恤老夫劳苦。你们从后门进来的,也对,不耽误前堂做生意。”他挥手,“小六子,领三位新来的去后院烧药。”
后院烧药房,锅炉升腾,药香浓郁,墙角堆着一排排布袋,标着“白术”“防风”“厚朴”等字样。
沈怀瑾目光一扫,很快盯住一袋——袋上写着“苍耳子”,但布料略显新颖,封口更是用油纸紧紧包缠,异于他袋的朴素粗线。
“有猫腻。”他心中一动,趁小六子去添柴之际,快速撕开一角。
顿时,一股幽香扑鼻,异于苍耳的草味,夹杂着淡淡冷香——不是药香,是“香料”!
他手指一探,从中夹出几片碾成末状的棕黄色薄叶,用袖中暗袋包好。
桑意从一旁凑近低声道:“闻到了,不是普通香材,有冰凉感,应该是‘泣魂藤’的外皮。”
“泣魂藤、石花、沉木芯……配方已成‘离魄香’。”苏晚音神色一凛。
沈怀瑾缓缓点头:“好在还没开始熬制。”
他回头望向烧药房一角,那是一座巨大的铜鼎,似为明日制药所用。
“只要他明日将这包香草熬入煎药之中,整批药散出香气,人若近之,魄即离体。”
“必须今晚动手。”\n\n“但怎么毁?”桑意问。
“引火自焚?不妥,火势一旦失控,整座巷子可能遭殃。”
“可以用抑香草。”苏晚音翻出小瓶,“以赤蔻、雪砂研磨为末,泼洒在香料上,再以熟石灰封住,香性即散。”
“干得漂亮。”沈怀瑾一笑。
三人迅速分工,趁着药童不注意,偷偷将那袋香料拖至角落,用抑香粉泼洒均匀,再以一桶熟石灰盖顶,彻底毁去香效。
正准备离开,忽听门外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
声音清脆,极有节奏,连敲七下,顿三下,再敲两下。
沈怀瑾眼神一变:“这是——香徒之间的暗号。”
门开,一名少年提着香囊步入,身着青衣,面色清俊,却眼神呆滞。
他不看人,也不说话,径直走到药柜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店主。
“香主有命,今夜开火,提前布香。”
掌柜一听,脸色微变:“这么快?可……香材尚未……”
“香主说了,”少年打断,“已有备用料在后屋石柜中,命你立刻启动熬制,明日午前,务必铺香全城。”
沈怀瑾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一沉。
“原来我们毁掉的那袋,是假的?”
“真正的香材,藏在石柜中。”
掌柜犹豫片刻,终还是颤颤巍巍点头:“是……老夫遵命……”
沈怀瑾低声道:“看来我们只是破了‘幌子’,真正的香料另有其处。”
“不过也好。”苏晚音轻声应道,“这说明他小心至极,也说明我们尚未暴露。”
三人迅速调整计划。
桑意悄悄探出身子,望向石柜所在后屋。那是一间被厚门石墙封死的小屋,外设双锁,一名老药工守着,口中还念着“巫香引魂咒”。
“那老药工是阵眼。”沈怀瑾断言,“香主为布离魄香之局,不惜设下简式魂阵,借药工口念之咒驱动灵气。”
“破阵有两法:夺咒或毁阵。”
“毁阵太慢,惊动太大,我们只能夺咒。”
苏晚音沉吟道:“那老药工七十有余,身骨羸弱,我来引他离开。”
桑意反对:“太危险,香主若已布下替香之咒,老药工可能已不是人。”
沈怀瑾忽然笑道:“不需要引开,我有办法。”
他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
苏晚音认得那是“通灵虫囊”,乃苗疆之物,可放入音物,模仿其声。
沈怀瑾昨日从梦香楼带出香核后,将韩承节的一段训斥声录于其中,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他轻轻一按,只听木盒中响起:“老药工,速来衙门回话,否则论以渎职之罪!”
声音浑厚威严,隐隐带着震怒之意。
老药工一听,脸色大变,放下钥匙便欲出门。
桑意顺势而出,一掌刀劈晕,将他拖入柴房。
三人迅速夺钥开锁,推开石门。
一股令人作呕的异香顿时扑面而来。
屋中,石台之上,排列着十余罐密封罐,罐上以朱砂绘有“破魄”“引梦”“摄神”等符号。
“离魄香的核心成分。”沈怀瑾皱眉,“他准备得太充分了。”
“这一整间石屋,就是一个香源阵。”
苏晚音走近查看:“以西南土气镇香,以东风金针引气……这布局不是普通香徒可设。”
“Z-7亲自布阵。”桑意语气低沉,“而我们若毁香,就等于毁阵。”
“他会知道。”
沈怀瑾目光如炬:“无妨。”
“我们,不仅要毁他香,还要送他个大礼。”
他从包袱中取出另一小包香料:“这是我在梦香楼取下的‘回神香’,乃百香中极阳之物,可破一切离魂摄魄之术。”
“我们将此香置于阵心,顺其局势以逆气反冲。”
“他不但损失香阵,甚至可能走火入魔!”
说干就干。
三人合力布阵,引火破坛,一炷香时间后,整座石室香烟四溢。
“快走!”
三人刚转身离开,就听得“轰!”一声巨响。
石室炸裂,香坛飞散,异香逆卷而出,竟形成一道半透明气旋,朝空中席卷。
一道凄厉惨叫声自远处传来——似来自数里之外,似自心底!
“他感应到了。”苏晚音低声道。
沈怀瑾捂住胸口,只觉一阵悸动。
“Z-7……他在怒。”
夜色下,一抹瘦削身影,立于青楼阁顶,冷眼望向香旋。
那人披着斗篷,黑袍如夜,眼神中却没有愤怒,只有淡淡的笑意。
“呵……”
“有趣。”
他手中,一枚血色香丸缓缓点燃。
“第三局,破。”
“下一局——死香花楼。”
次日清晨。
临安城各坊市依旧如常,丝毫不觉昨夜暗流涌动。街头巷尾仍有说书人讲着奇案传奇,楼阁茶肆里,议的是新晋才子、坊间美人,没人知道,一场差点夺魂夺魄的大劫,已被悄然阻止。
而和济堂门前,已经贴上“今日休铺”字条。
沈怀瑾、苏晚音与桑意回到小院,三人都一夜未眠,但眼神中透着清明。
“第三局终破。”苏晚音轻轻放下手中的香谱。
“下一局……难度恐怕更甚。”
香谱第四页上,赫然写着三个字:死香楼。
香谱记载:
“此香以哀为引,以色为诱,以死为终。焚香之楼,人入而迷,迷而不返,魂归旧梦,身葬香骨。”
“听名字像是青楼。”桑意冷笑,“色香勾魂,送人归西。”
沈怀瑾点点头:“根据我整理的线索,‘死香楼’实为临安西市一处名为‘听香苑’的楼馆。”
“外表为艺馆,实则为‘香阵延引点’。”
“更可怕的是,这一局并非强香控魂,而是以香为引,勾起人内心最极致的欲念,让人自甘堕落,最终香火化魂。”
“这也是香谱中唯一标注‘自愿死亡’的香阵。”
苏晚音眉头紧皱:“若真是这样,那它很可能——”
“藏着Z-7过去的执念。”
“没错。”沈怀瑾叹道,“他为何执着以香炼魂,复活某人?我们尚未完全明了,但‘死香楼’或许能给出答案。”
桑意忽然道:“那……我们要进去吗?”
沈怀瑾苦笑:“我们,当然要进去。但这一次,怕是要分头行动。”
他摊开手绘地图:“听香苑分三院,前厅为雅座品香,中庭为‘私室约赏’,最深处名为‘香梦台’。”
“香阵藏在最深之地。我们必须三路齐进,一人扰前堂,一人破中院,一人探阵眼。”
苏晚音毫不犹豫道:“我去香梦台。”
桑意冷冷道:“我擅机关引线,中庭归我。”
沈怀瑾摊手:“我只能装个客人,坐前堂喝茶了。”
“但你们二位务必记得,‘死香楼’香气无形,极易诱发情绪幻觉。”
“若感头昏、情绪莫名激动,立刻服下清心丹。”
“切记,千万莫随香念行事!”
三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午时,听香苑。
这座号称临安第一香艺之所的楼阁,修于十年前,香主身份神秘,楼内歌舞不杂,香品极雅,吸引文士官宦无数。
沈怀瑾着儒衣、配香囊,缓步入内,门口侍女款款迎接:“公子请坐,本日香品为‘醉红泪’,附赠梅香一曲。”
“好香,好曲,少不得好人。”沈怀瑾笑道,“有女作陪否?”
侍女低头一笑:“小婢这就请‘烟萝姑娘’相陪。”
而在后堂,桑意身手如电,翻入香房,从香柜中抽出卷轴一看,只见上书:
“醉红泪为引香,暗线通心宫,欲念为门,生死为栅。”
“好一个‘欲念开门’。”桑意冷哼一声,将香囊倒转,悄悄放入反制香粉。
与此同时,苏晚音已悄然潜入香梦台。
香梦台无灯无火,香气如雾,台中有寝榻一张,榻上铺绸,香火袅袅,一人横卧其上。
那人衣如素雪,面带香纱,胸口香火微闪——
“那是……香尸?”苏晚音瞳孔一缩。
香尸,乃以香火维持肉身不腐之术,需每日以魂香祭之,香尽魂尽,肉体方朽。
“是Z-7欲复活之人?”
她正要上前查看,忽觉香气扑鼻,头脑微晕,手中香符微震。
“不好!”
她强压杂念,塞入口中一枚清心丹,盘膝闭目,运气数息。
“这香,太邪。”她睁开眼,“但……我必须知道她是谁。”
她缓缓揭开香纱,手指微颤。
香尸之容,竟和她……有五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