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急促如催命的砸门声,将睡梦中的吴兴猛地惊醒。他翻身坐起,胸中一股无名火“蹭”地就蹿了上来。
“哪个天杀的,三更半夜来投胎不成!”
吴兴骂骂咧咧地披上外衣,趿拉着鞋,满脸怒容地拉开院门。门外,应伯爵和玳安两人面无人色,撑着门框大口喘气。
吴兴心头“咯噔”一下,那股火气瞬间被浇灭,化作冰冷的预感。
“老……老爷!”玳安一开口,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话都说不囫囵,“我家大官人……大官人他……或许出事了!”
应伯爵稍稍缓过气,抢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飞快地禀报了一遍。吴兴听着,一张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黑得能滴出水来。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名字瞬间炸开。
张铤!
“好个张铤!这狗娘养的,不去寻李达天的晦气,倒冲着我女婿下手!”吴兴怒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门框上,疼得他直倒吸凉气。
他来不及穿戴好衣服,直奔衙门而去,进了衙门,一边跑一边喊,“来人!都给本官起来!点起人手,跟我走!”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调集所有能动用的人马,封锁城门,全城搜捕!晚一刻,女婿就多一分危险!
衙门里的衙役和土兵们被从睡梦中叫醒,睡眼惺忪,不明所以,但在县尉的怒吼下,还是乱糟糟地开始披挂整备。
后衙,知县李达天正搂着新纳的小妾睡得香甜,梦里还在回味昨日收钱收到手软的快感,就被这阵喧哗搅了清梦,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腾地惊醒。
他唤来心腹长随一问,方知是西门庆失踪,吴兴正准备大动干戈,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胡闹!”李达天眉头紧锁,眼珠里乱转,匆匆跑了出来,对着正要带队出门的吴兴喝道:“吴县尉!你调动这么多人马,是想造反不成?”
吴兴正在火头上,见李达天出来阻拦,更是怒不可遏:“李知县!我女婿被人绑了,生死未卜,我带人去救,有何不妥?”
“糊涂!”李达天压低了声音,将吴兴拉到一边,“你怎知是被人绑了?就算是被绑了,你这般大张旗鼓,岂不是打草惊蛇?那张铤若真是绑匪,见你这般阵仗,狗急跳墙之下,你女婿还有命在?”
吴兴被他这番话问得一愣,心头的火气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稍稍降了温,但焦急之色不减:“那依相公之见,该当如何?总不能干等着吧!”
李达天捻了捻自己下巴上的山羊须,一双小眼睛在夜色中滴溜溜地转着。
西门庆这小子,昨天那摇签赚钱的手法着实让他惊艳,这棵摇钱树,可倒不得。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吴兴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就是张铤干的。
可张铤更恨的该是我啊,自己若是让吴兴调走了衙门里大部分人手,万一张铤那厮来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趁机杀进衙门里,这不得不防。
想到此,李达天觉得一阵后怕,亏得自己预判了张铤的预判,没有让吴兴这粗鄙的武夫把人调走。
但这话也不能说透,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对吴兴道:“先守好四个城门,白日里通知保甲一家家暗访,莫惊动了对方,确定后,你们再设法营救!”
吴兴狐疑地看了眼李达天,但也有些无奈,他知道张铤那伙人的实力,若不是拼了老命,还真未必能救下西门庆。
而眼下能做的,好似也只能是这些了。
忙告辞后,去各个城门处安排叮嘱去了。
…………
破旧的院子内。
西门庆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缓缓开口道:“一旬前,有位行僧途径阳谷县,传授了那个摇签得彩头的法子。”
“行僧?”显然这信息超出了张铤的预料,为了验证西门庆所言,他追问道:“那行僧长甚模样?”
西门庆边回忆,边答道:“是个披发的行僧,身长七八尺,头带铁界尺、一领皂直裰、项上有一串一百单八颗人顶骨做成的数珠、腰跨两把戒刀。”
张铤微微颔首,若是编的,很难这么快就能描绘出这般细节。
“然后呢?”
“然后那位行僧,给了我一本册子,凭借此物便可鉴别真假,但其记号数量只够一日所用,若重复用,恐会有聪明之人识破记号后冒领那些彩头,那时将会赔得血本无归。”
“所以你才搞了一日?”张铤瞬间就抓住了关键点。
“是的,若再搞,还需要从那位行僧手里拿去下一日的册子。”
“那位高人在哪里?”
“孟州道方向走百余里,当地有个叫十字坡的地方,那里有个酒家,他在那里等着。”
“此话当真?”
“当真。”
张铤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但细一想,颇有几分道理。
一来,摇签这种形式,确实是寺庙常用的法门;二来,此等妙法,他三代人都不知道,若说是有高僧传授的机缘,这才说得通。
西门庆道:“既已说了,要杀要放,随你安排便是。”
这话一出,张铤心中仅存的那点疑虑反而荡然无存。
西门庆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若真是在骗自己,大不了白跑一趟百余里路。但只要西门庆在自己手里,便有的是法子撬开他的嘴。这方面,他可是专业的。
张铤让人再次将西门庆、花子虚的嘴给封上,又套上头套。
然后他便离开这里,去另一间屋子密谋什么去了。
黑暗再次笼罩了西门庆,粗糙的麻布贴着脸颊,带着一股霉味和汗臭。
前世在那个最安全的国度,自己不过是个穷屌丝,对于人身安全这档子事,从来没上过心,走夜路最多也就是担心碰上碰瓷的。可这个世界不一样,官府靠不住,想要活得安稳,还得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才行。
就像张铤这厮,哪怕和李达天翻了脸,照样能全身而退。
这次若是能脱了险,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搞几个像样的保镖。
武松是个好人选,可惜啊……
至于张铤会不会上钩去十字坡送死,他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西门庆听到外面传来骡车轱辘声和脚步声。很快,他便被人粗暴地拖了起来,推搡着上了骡车。
骡车颠簸着前行,透过头套的缝隙,西门庆隐约能看到外面已是深夜。车轮碾过石子路面,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不多时,骡车在城门处停了下来。西门庆屏息凝神,听到外面传来守门土兵与张铤手下的对话声。
“县尉方才下了严令,这让小人着实难办……”
“兄弟,为那仨瓜俩枣的卖什么命。”
接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必是在塞钱。
“行,快些过去吧。”
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放行了!
西门庆虽被蒙着面,心中却是一片阴霾。吴兴那边,果然是靠不住的,这阳谷县的城门,当真是纸糊的一般。
骡车重新启动,吴典恩在车内得意洋洋地对二人戏谑道:“二位哥哥,这下该死心了吧?到时候弟弟亲自送你们上路。”
花子虚虽被堵着嘴,但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发出“呜呜”的哭声,身子一抽一抽的,像是要哭断气了。
西门庆心中冷哼一声:“吴典恩,你等着,有你当馒头馅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