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伯爵一脚踏进丽春院,人未到声先至:“三娘!天大的喜事!”
李虔婆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闻声抬起头,见应伯爵满面红光,便知事情八九不离十,脸上的褶子顿时笑开了花:“应二哥,莫不是事成了?”
“我亲自撮合,岂有不成之理!”应伯爵一屁股坐下,端起茶碗就灌,“大官人亲口应下,要为桂姐赎身!”
“赎身?”李虔婆的笑容僵在脸上,手里的算盘珠子都停了。这可跟她想的不一样,梳拢是梳拢,赎身是赎身,这价钱可是天差地别。
她有些激动,追问道:“大官人当真这么说?他要出多少钱?”
“这……大官人倒未曾明说。”应伯爵咂咂嘴,“只说要接到家里先当个丫鬟养着。”
“丫鬟?”李虔婆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在这风月场里打滚了几十年,什么男人没见过?
有钱的官人买个姑娘回去当妾不稀奇,可花大价钱赎个清倌人回去当丫鬟,这事透着古怪。
她正狐疑间,谢希大等人已经簇拥着李桂姐和吴银儿进了院子。
李桂姐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见到李虔婆,怯生生地叫了声“妈妈”。
李虔婆拉过李桂姐,细细盘问起花子虚家发生的一切。
李桂姐便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前面的事,李虔婆听着觉得再正常不过,可当她听到西门庆竟把送上门的李桂姐从身上挪开时,便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古怪。
待李桂姐把后面的话学完,李虔婆更是听得云里雾里。那西门庆竟说,有法子让她白送李桂姐,而且她还能赚得更多?!
李虔婆在屋内踱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没个头绪,索性心一横,不想了!管他有什么法子,要是不行我不放人就是了。
随即安排下去:“去!把后厨最好的酒菜都给老娘端上来!再把我那坛藏了十多年的‘女儿红’也启了!今晚要给桂姐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她这也是打算把大官人给架上去,若是没有能赚更多钱的法子,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吧。
一声令下,整个丽春院都动了起来,后厨叮当作响,香气四溢。
姑娘们则围着李桂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桂姐,你可真是好福气!”一个平日里交好的姐姐真心替她高兴,“这下可脱离苦海了。”
“哼,什么好福气,”另一个嘴角长着黑痣的姑娘酸溜溜地道,“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还不是被他哄骗了去,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李桂姐终究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被她们这么一说,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忐忑。
一众帮闲的兄弟们更是早就被那酒菜的香气勾得抓心挠肝,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门口望,只盼着西门庆赶紧出现,好早些开席。
然而,一炷香过去了,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
酒菜的热气渐渐散去,堂中的喧闹也慢慢平息下来。
祝实念忍不住抱怨道:“大官人他们怎地还不来?莫不是被别的相好的给截胡了!”
“呸!胡说八道什么!”应伯爵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也犯起了嘀咕。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菜已经凉透了。
先前那些说酸话的姑娘们,此刻更是毫不掩饰地嘲讽起来。
“我就说嘛,嫖客的话也能信?”
“可怜我们桂姐妹妹,空欢喜一场。”
李桂姐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其落下,那委屈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疼。
李虔婆也是脸色铁青,瞪了眼说风凉话的姑娘。
众人皆是意兴阑珊,眼看这场酒宴就要不欢而散。
唯有应伯爵,眉头紧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应伯爵自认为是最懂西门庆的人。
此人好色如命,说什么让李桂姐过去当丫鬟,打死他都不信,怕是又想了什么更刺激的玩法。只要这李桂姐的身子他还未得手,就绝不会在中途改弦易辙!
就像是人犯了瘾症,不痛快一下绝不罢休。
除非…………除非是出事了!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应伯爵的脑海。
“不好!”应伯爵“霍”地站起身,脸色大变,一巴掌重重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盘一阵乱响。
满堂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齐刷刷地望向他。
应伯爵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溜圆,嘶声喊道:“怕是大哥出了意外,你们随我去找找看!”
…………
亥时已至,西门家后宅主屋内,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爆开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吴月娘独自坐在床沿,身上只着一件素色绸衫,乌黑的秀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
她偷拿了西门庆书房内的画册,想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言那般暗藏乾坤,结果越看心里越是躁动,脸色都泛起潮红,赶紧把册子扔到一边,啐了一口:
“这个没良心的,又不知钻到哪个狐狸精的窝里去了。”
她低声咕哝了这么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几分期盼。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一股夜里的寒凉侵入屋内,宅子里没了白日的喧嚣,这夜深人静的夜里,身心非但没有摆脱那股燥热,反而觉得更加寂寞难耐。
重新来到佛龛前,如往常那般点香祈愿。
突然,手中的香无风自灭。
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大娘子!大娘子!”是小厮玳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喘息。
吴月娘心头猛地一沉,快步上前拉开房门。
只见玳安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见她便急声道:“大娘子,不好了!应二叔过来找大官人,说大官人……大官人他……不见了!”
“什么?!”
吴月娘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险些站立不稳。她扶住门框,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盯着玳安,一字一句地问道:“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玳安喘着粗气,将应伯爵发现西门庆并未去丽春院,又如何与一众兄弟去了花子虚家,乃至所有的妓馆酒楼都未寻到人的事情,飞快地说了一遍。
同时失踪的还有花二叔和吴八叔。
听完之后,吴月娘的脸色已是雪白一片。她一面骂道“这个不省心的”,一面对玳安吩咐道:“快去吴家寻我爹爹,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快去!”
“是,是!”玳安转身便向外跑去,叫上外宅等候的应伯爵后,二人一并向吴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