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一片死寂,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先是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布帛撕裂之声,随即,便是一个男子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强自忍耐的粗重喘息。
“阿……阿叔?”晚晴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试探着响起。
黑暗中,只传来一声低沉的“嗯”作为回应。那声音沙哑,却如一块投入深潭的顽石,让晚晴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稍稍安稳了些许。她摸索着,将水囊递了过去。
卢九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喉头那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略略缓解。
这布满星辰纹路的手臂看似金石所铸,实则却早已与他经脉血肉相连相通。他用左臂硬接了那一箭,此刻正一阵阵地传来麻痹般的感受,毒性虽被体内一股奇异的寒气所压制,未能立刻封喉,但也已顺着血脉,侵入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使不出力气。
他知道,自己和南汐,都等不了太久。
“火折子。”他的声音,简短而有力。
晚晴连忙划亮了那最后一根火折子。豆大的火光,瞬间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南汐无声无息地靠着湿冷的石壁,脸色惨白如金纸,一头青丝散乱,沾染着尘土与血污。她那平日里总是紧抿着的、线条优美的嘴唇,此刻毫无血色,上面甚至还留着一排被她自己咬出的、深深的牙印。额角上,一滴晶莹的冷汗,正沿着她光洁的脸颊,缓缓滑落。
冷白得教人心悸。
晚晴举火的手抖得火星四溅,却强撑着不让火折熄。
卢九台借着这微光,只看了一眼她那不自然耸动、向内凹陷的左肩,眼神便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行伍多年,见过太多筋断骨折的伤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沉声道:“……不好。肩胛骨和肋骨都断了,再拖下去,内腑会被碎骨刺穿,神仙难救。”
听到卢九台的话,重伤昏沉的南汐,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竟悠悠转醒。她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满是因剧痛而泛起的、迷离的水光。她看着卢九台眼中那份凝重的担忧,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虚弱地说:“我……死不了。”
她喘息了片刻,才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原委。她之所以能在陈泰那含恨一掌下活命,全因闻香教圣女代代相传的护体秘法——“月华浣体诀”。此诀千年来代代只传圣女,能将大部分刚猛的外力,在击中身体的瞬间,如月华入水般,卸去七八成。但代价,便是会令自身内息陷入极大的混乱,短时间内,再也无法运起半分真气。
她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
卢九台不再多言,只沉声问道:“可有解法?”
“有。”她用轻声答道,“教中圣药,可续我等性命。只是……那地方,外人进不去。”
卢九台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看着南汐,沉声问道:“药在何处?”
南汐看着他,在摇曳的火光中,这个浑身浴血、疲惫不堪的男人,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似有星辰。
南汐的目光,流露出了一丝犹豫,垂下长长的睫毛。
沉默良久,她忽而抬眼,深深地看了卢九台一眼,凝眸深处,似藏万种深意。
她闭上眼,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睁开时,她轻轻地道:
“在……‘南柯渡’。”她低声道,“是教中在此地的一处……秘密联络点。那里,有我教疗伤圣药,月魄返生浆。”
晚晴听得云里雾里,卢九台却立刻明白了。
南汐用她唯一能动的右手,极其艰难地,从自己贴身的、那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襟内,取出了一枚用红线穿着的羊脂玉佩。
玉佩温润,在微弱的火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上面,精巧地雕着一朵盛开的、样式奇特的白色莲花。
她将玉佩,递到了卢九台的手中。
卢九台接过玉佩,只觉入手温热,仿佛还带着她身体的温度,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兰似麝的香气。
他心中竟没来由地一荡,握着玉佩的手,也不由得紧了一紧。
南汐没有在意他的异样,只是凑近他,将嘴唇,贴近了他的耳边。
她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夹杂着喘息与痛楚的气声,将进入“南柯渡”的暗号,一字一句,清晰地,低声告诉了他。
那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这个久经沙场的汉子,竟感到一阵莫名的、从未有过的燥热。
也就在此时,晚晴手中的火折子,燃尽了最后一丝光芒,“噗”的一声,熄灭了。
地窖,重归黑暗。
卢九台紧紧地握着那枚温润的玉佩,在黑暗中,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