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风声、火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而那个男人,已经不知所踪。晚晴本能的紧紧抓住了南汐的衣角,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外围的脚步声渐渐稀疏,大部分似乎都被那声巨响引了开去。祠堂内,一时间只剩下火焰燃烧木头发出的“噼啪”声和晚晴那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喘息。
南汐屏住呼吸,耳朵紧贴在冰冷的神龛石壁上,试图从嘈杂的背景音中,分辨出一丝有用的讯息。她知道,卢九台的计划,定然是险中求胜,此刻,她们能做的,就是等待,就是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然而,敌人显然比她想象的更有耐心,也更毒辣。
外围的呼喝声渐渐平息,但火势却在有意的助燃下,烧得更旺了。一股股混着更多辣椒和秽物的浓烟,被敌人用破布扇子,不停地从各个破窗处,向着祠有祠堂的下风口——也就是神龛所在的后殿位置——猛灌。
“咳……咳咳……”晚晴被呛得涕泪横流,几乎要背过气去。南汐虽以内力强行闭住呼吸,但烟雾无孔不入,她的眼睛也被熏得刺痛无比,视线开始模糊。
她心中一沉,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们不是要强攻,他们是要用这种最折磨人的方式,将她们活活熏出来,或者,直接熏死在里面。
就在此时,祠堂正门的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不耐烦的命令声,来自一名小头目:
“妈的,里面还没动静?两个小娘们说不定还躲在里面,我们几个,从前门摸进去!别真被烧死了,不然没法跟大师兄交代!”
这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南汐心上。
她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在卢九台引开主力的同时,这里还有小股留守的敌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三道黑影,借着火光与浓烟的掩护,手持朴刀,小心翼翼地、猫着腰,从那早已被烧得半开的正门,踏入了祠堂之内。
他们一进来,便四下张望,很快,目光便锁定了唯一可能藏人的、烟雾相对稀薄的神龛角落。
南汐知道,再也藏不住了。
她看了一眼身旁已经快要窒息的晚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躲好。”
她对晚晴低语一句,随即,白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逆着火光与浓烟的流光,不再有丝毫犹豫,主动地、从神龛的阴影中,迎向了那三道闯入的、带着惊愕与狞笑的身影。
她左手迅速结了一个法印,转而对着为首的一名汉子轻轻一指。
“啊!”
一声惨叫,那汉子死死的捂着太阳穴,似是受到了极大的痛楚。
那三人本是猫戏老鼠的心态,料想里面说不准还藏着两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却不曾想,会受到这等痛击,为首那汉子大怒,也不管什么大师兄的命令,手中朴刀一晃,便当头劈下,口中喝道:“来得好!省得爷爷们去找了!”
刀风呼啸,夹杂着灼人的热浪。南汐步尖一错,身形旋逸,如白羽贴刃掠过,刀风只撩起她衣袍一线寒光。她那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轻柔地,拂过了对方的面颊。
那帮众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奇异的冷香钻入鼻孔,随即,持刀的手腕“神门穴”上,便如被冰针轻轻一刺,半边臂膀都为之一麻。他心中大骇,刀势已然散乱。
南汐指尖不停,一击得手,身形已然转至另一名帮众的身侧。那人反应也是不慢,横刀便扫。南汐却看也不看,广袖再拂,那看似柔软的袖口,竟带起一股螺旋暗劲,不偏不倚,正卷在那人膝弯的“委中穴”上。那人只觉腿弯一软,身不由主地向前跪倒,恰好将头颅,送到了第一人那失了准头的刀锋之下。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伴着一声短促的惨叫,那跪倒之人,后心已然中刀,鲜血飞溅。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得令人目眩。第三名帮众看得是肝胆俱裂,哪里还敢上前,怪叫一声,转身便要从那破开的大门逃窜出去。
南汐眸中寒光一闪,她强提一口因内息不畅而滞涩的真气,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一道白色闪电,悄无声息地追至其身后,一掌轻轻拍在他的后心“灵台穴”之上。
那掌力,看似轻柔,实则内含一股阴寒的寸劲,专破护体气门。那帮众身子猛地一震,向前抢出数步,便软软地瘫倒在地,口中嗬嗬作响,虽是未死,却也一时动弹不得了。
三两个呼吸之间,三名持刀壮汉,两伤一死,尽数倒地。
南汐静立于火光之中,身姿依旧优雅,然而,就在她收掌的瞬间,强行运功的代价,终于反噬而来。她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直冲而上。
她贝齿紧咬,强行将这口逆血咽了下去,但脸色,却瞬间又白了几分,连站立的身形,都微微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摇晃。
“南汐姐姐!”晚晴见状,惊呼一声,连忙从神龛后跑出,想要扶住她。
这一声惊呼,也彻底惊动了祠堂外的敌人。
那名在门外发号施令的小头目,原以为里面只是藏着两个待宰的羔羊,却不料转瞬间便折了三名弟兄。他先是一惊,随即勃然大怒。
“好个扎手的点子!弟兄们,都给我放机灵点!一起上,把那小娘皮给老子剁了!”
他自己却并未当先冲锋,而是阴狠地一挥手。祠堂外围着的十余名帮众,如同得了将令的狼群,发出一片呼喝,从正门和两侧的破窗,同时向着祠堂中央,合围而来!
一时间,刀光交错,杀气盈庭。
“不能再运功了”
南汐深吸一口气,银牙暗咬。
她一边将晚晴死死地护在身后,一边顺手捡起半截断木,化作一道残影,迎向了最先攻来的两柄朴刀。
“叮!当!”
两声脆响,她借力打力,以巧破千斤,精准地点在对方的刀脊之上,将两柄刀都震得偏离开去。但更多的敌人,已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这是一场毫无章法的围攻,却也是最致命的围攻。南汐身法再是精妙,在这狭小的、被火焰与浓烟充斥的空间里,也渐渐施展不开。她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每一次格挡,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让她胸口的气血,翻涌得愈发厉害。
一名帮众绕到她身后,一刀劈向被她护着的晚晴。南汐脸色一变,不得不强行回身,用那截断木硬接了一刀。
“咔嚓!”一声,断木应声而碎。巨大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整条臂膀都为之一酸。
另一名帮众趁此机会,一脚狠狠地踹在她的腰侧。
“砰!”
南汐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大力踹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身后的神龛之上。那尊泥塑的神像,被她一撞,头颅竟“咕噜”一下滚落下来,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块。
“南汐姐姐!”晚晴的哭喊声,已然变了调。
南汐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一阵发黑,嘴角再也抑制不住,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她挣扎着,用那只沾满尘土的手,撑着地面,想要重新站起,但浑身上下,却提不起半分力气。
也就在此时,祠堂那早已被烧得焦黑的横梁,终于支撑不住,带着熊熊火焰,“轰隆”一声,从顶上砸落下来。
那几名正要上前的帮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纷纷后退。而那根燃烧的巨梁,不偏不倚,恰好砸在了南汐与他们之间,溅起漫天火星,形成了一道暂时的、却也无法逾越的火焰屏障。
祠堂,被这道火墙,一分为二。
南汐和晚晴,被困在了神龛与火墙之间的狭小角落里,暂时安全了,却也陷入了真正的绝境。火舌,就在她们咫尺之遥贪婪地舔舐着,灼人的热浪,几乎要将她们的头发都烤焦。
火墙的另一边,是十几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他们并不急躁,只是等着,等着火焰将这两个笼中之鸟,逼得自己走出来。那名小头目甚至抱起了双臂,好整以暇地冷笑道:“我看你这小娘皮,还能撑多久!”
南汐靠着冰冷的神龛,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血腥的甜味。她看着眼前那道跳动的、绝望的火墙,又下意识地,望向了那片卢九台消失的、此刻却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黑暗。
那双一向清冷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却交织着万千的波澜。
有对自己身负内伤,竟被这等江湖草莽逼入绝境的不甘;有对那个不知所踪的男人,是否已遭不测的深深担忧;而在那眼眸的最深处,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如藤蔓般疯长的期盼。
她发现,自己竟如此强烈地,渴望那个沉默的、可靠的背影,能在此刻,破开这漫天的火光与黑暗,再一次,如山岳般,挡在她们身前。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便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与羞耻。她咬了咬下唇,强行将这丝“软弱”压下,望向祠堂外的眼神,重新变得倔强而凌冽。
火光,将她的侧脸映得通红。一滴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水珠,从她光洁的额角,沿着那优美的脸颊线条,缓缓滑落,最终,滴落在她身旁那尊破碎的神像的残骸之上,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如同叹息般的“滋”响。
在她身后,晚晴早已放弃了哭泣,只是用一双被泪水与浓烟熏得通红的、倔强的眼睛,同样死死地,盯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