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吞噬了洞窟入口唯一的缝隙,刺眼的灼光瞬间将洞内一切轮廓蛮横地拖拽出来、再狠狠地砸在嶙峋的阴影里。岩石不再是岩石,而是被烧得通体透亮、内部翻腾着熔金沸火的赤红瘤块。伏兽庞大的身躯在洞口投下狂舞的巨影,每一道边缘都滋滋地腾起黑烟,覆盖着暗黄斑纹的背脊大片大片地鼓胀起燎泡,又破裂,渗出粘稠如热蜡的黄褐色粘液。那粘液滴落在下方被洞外赤红火光映亮的洞口岩石上,发出刺耳的“嗤啦”声,蒸腾起一柱柱带着焦臭肉味的青烟。
空气不再是呼吸的凭依,而是裹着滚烫石屑与毒烟的、在喉管深处灼烧的烙铁。每一次沉重的吸气,肺腑都要被这焚心之焰狠狠舔舐一遍,每一次艰难的吐纳,都仿佛要将碎裂的内脏碎片混合着焦臭的毒烟呕出来。洞壁深处渗出的水,早已化为无形,连那些嶙峋尖锐的钟乳石尖端都开始熔融下垂,拉出绝望的暗红丝线。
毁灭的声音在外界达到了恐怖的顶峰!幽青死火混合着岩脉熔融的赤热熔浆,发出沉闷如大地裂骨的巨响,如同亿万被投入焚化炉的灵魂在灰烬中尖啸!整个思山在烈火中摇晃、呻叫、熔化!洞口那片本就狭窄的空间彻底化作赤红色的炼狱熔炉之口,粘稠的火油如同咆哮的血浆瀑布,裹挟着致命的纯青烈焰,朝着洞内伏兽已然半焦炭化的庞大躯体,朝着这最后一道血肉屏障,即将以万钧之势灌涌倾泻而下!
佐非言的意识在剧痛与窒息中沉沦飘摇,玉胎复骨丸修复骨骼的麻痒被高温烤干,只余下骨肉在熔炉中濒临碳化的预兆。背靠的冰冷岩壁早已滚烫如烙铁,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脆弱的胸腔鼓膜,在火毒和绝望的交织中模糊回响。洞外山崩海啸般的焚灭轰鸣压迫着耳膜,每一次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凿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他拼尽全力攥紧手中的白骨磨刺,试图将最后一丝气力刺入手臂皮肉以保持清醒——
“啧……没完没了!”
一个清晰、带着极度不耐却又仿佛隔着一重云雾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银针,“噗”地刺穿了洞外所有的轰鸣、山崩、熔岩咆哮!
那声音并不洪亮,甚至有些散漫,却匪夷所思地将一切毁灭的喧嚣压制、按灭!
紧接着——
呼!
洞外那焚尽一切的赤红火海骤然黯淡!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猛地抽走了狂暴奔涌的核心火源!
然后,寂静。
一种被瞬间剥夺了所有声响的、纯粹到令人窒息的死寂!风停了。岩石熔融流淌的汩汩声没了。狂乱卷舞的火舌无声湮灭。甚至连思山最后一丝在焚烤中发出的地脉哀鸣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洞窟内粘稠滚烫、压迫得人无法呼吸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又更换。极度灼热的硫磺焦糊味被一股浸透骨髓的、如同亿万载玄冰最深处释放出的清寒湿气所取代!那寒气深入骨髓、直侵神魂!
伏兽僵在原地,它庞大的躯体上依旧残留着大片焦黑的燎泡与翻卷的伤疤,滚滚浓烟尚未散尽,但身躯却如同被无形的大手固定、凝固在了那最后一道防御的姿势上——右爪前伸护住洞壁,巨大的蝠翼竭力伸展试图笼罩身后的山洞。它覆盖着厚厚褶皱的眼睑猛地向上掀开一道缝隙,暗黄的竖瞳剧烈收缩、颤抖,望向洞口那片无声的“虚无”!
佐非言浑身汗毛倒竖!那突如其来的彻骨清寒与绝对死寂形成的强烈反差,如同一桶冻结了灵魂的冰水从头浇下!他猛抬头!
洞口那片被血焰和高温扭曲的狭缝视野之中,景象突变!
原本熔岩赤红、奔涌欲灌的洞口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了所有景象描述的诡异画面。
无数水珠!
无穷无尽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晶莹剔透到了极致的水珠!
它们凭空浮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宇宙初生时最纯澈的尘埃,悬停在洞口之外整片被焚毁的山域上空!
不坠!不落!就那么违背了重力与空间常理般悬停!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冻结了时间!每一点水珠都完美浑圆,折射出周围死寂焦黑山峦最后一丝黯淡的光晕,自身却晶莹剔透得没有一丝杂质,冰冷,寂然。
这些悬冻的水珠并非静止!它们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饱含某种宏大莫测规律的节奏,“微微”聚拢、旋转、流动!无数水珠彼此靠拢,在无声中融合成一个又一个更大的、同样晶莹的水球。无数细流在空中自动蜿蜒、交汇,形成一层又一层相互隔绝又彼此流动的、完全由纯净凝水构筑的庞大屏障!这屏障隔绝了洞外的一切!
被水屏障隔绝的另一侧世界,是凝固的景象:半空中无数点坠的赤红熔岩如同凝固的琥珀、焦黑扭曲的大片林木保持着倒塌瞬间被烧断的狰狞姿态、被高温剥蚀卷曲的岩石表面定格着熔流奔涌的刹那形态……所有火焰,无论是纯青死火还是赤红熔浆,都被彻底封冻在了那悬凝的亿万水珠之后!成为一幅死寂无声的、名为“焚尽”的巨型壁画!
伏兽堵在洞口的焦黑躯体仿佛被水幕映照,轮廓在水珠流动的冷光下微微扭曲摇曳。它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无法形容的呜咽,巨大身躯微不可察地颤抖着,向洞内退缩了半寸。粘稠的血滴和黄褐色渗液从焦糊的伤口滴落,在水屏障映射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的色泽。
水光流转的洞口画面深处,一道背影悬停于视线的尽头。身影轮廓在无数悬浮水珠的流转折射下显得有些扭曲,看不真切。只能辨识出此人并非脚踏实地,而是虚悬于一片惨绿火光与凝固熔岩残骸之上空,如同立于虚无画卷。
那模糊的背影微微侧身。不是回头,仅仅是在视线上一个细微的偏斜。
“唉……”一声绵长、如同在冰冷玉窟中沉睡万载后初醒的叹息,悠远缥缈,再次清晰无比地荡过死寂,穿透层层水幕,落入焦灼的洞窟内,“……净是些……不省心……这远东……就没一处清净……”
叹息声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与……厌倦?仿佛扑灭这片焚尽天地的山火对他而言,不过是拂去了一件华贵长袍上无意沾染的一粒浮尘。
叹息未绝。
一根被水珠屏障折射得略显扭曲、却极其清晰的食指轮廓,出现在那模糊身影的肩侧方位。那手指并未伸直,仅是将指尖遥遥一点!
点指所指,正是隔绝洞内外的亿万悬凝水珠屏障!
指尖点落的刹那——
无声!无光!
但那道隔绝天地的、凝固亿万吨炽热与死亡的凝水巨幕,骤然动了!
每一粒凝滞悬空的水珠都猛地亮起!那光芒并非寻常水光的反射,而是一种由内而外透出的、极幽深、极冰寒、却仿佛能燃烧一切的——深蓝!
一种如同将九幽寒狱底部最深沉永恒的死寂玄冰点燃、焚烧后凝聚的——冰蓝魔焰!
幽蓝的光泽瞬间点燃了每一颗悬空水珠的核心!它们燃烧起来!不是火的热烈,而是冰的、死的、湮灭一切的绝对寒焰!整个由凝水构成的屏障瞬间化作一道横亘山野、流淌不息的、散发着寂灭冰寒的深蓝色长河!
蓝色长河悬流!冰焰流淌!所过之处,景象如同被擦去墨迹的画纸——
那些被冻结在半空的赤红熔岩熔滴,在蓝色水流转过的刹那,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熔化蒸发的过程,没有留下任何残渣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连一丝灼热的余温都没有留下!
那些被定格在焚毁倒塌状态的焦黑树木残骸,蓝流掠过,灰飞烟灭!
被高温剥蚀卷曲的嶙峋岩石表面,凝固的熔岩纹理触碰到流淌的深蓝冰焰,瞬间化为最原始的、看不见的微尘粒子,被冰流吞噬、同化!
更诡异的是那些惨绿色的、如同跗骨之蛆般渗透依附在岩石深处、纠缠盘绕于枯死树干内部的无形诅咒怨念!当深蓝水流淌过它们依附的死物之时,那些原本看不见的、带着恶毒阴寒的污秽绿气如同遇到了绝命天敌,纷纷从载体深处被强行抽取、剥离而出,化为一缕缕清晰可见、痛苦扭动的惨绿气流!它们在深蓝水流中发出无声的、只有灵魂才能感知到的尖利惨嚎,随即被冰蓝色的水光彻底冻结、消融、化为虚无!
冰蓝水幕流淌过处,万物湮灭!无论有形无形!没有毁灭的轰响,没有挣扎的烟尘,只有绝对的净化、绝对的抹除!如同最精准的神灵之笔,无声地擦拭着这片被灾难亵渎的画卷。
思山那如同巨脑般堆积的灰暗峰峦在深处微微震动。笼罩其上的惨白雾霭剧烈地翻滚起来,仿佛在无声地怒啸,但触碰到那流淌的冰蓝水幕边缘的瞬间,如同遇到烙铁的冰雪,瞬间蒸发、溃散!雾霭深处无数双窥探的意念触须仿佛被灼伤般猛地回缩!
水幕深处那模糊的背影指尖微微一抬。
那吞噬万物、净化一切的冰蓝水河骤然加速流淌!
无声席卷!如同无声的海啸倒卷!所过之处,凝固的熔岩、死火的余烬、焚毁的树木、盘踞的诅咒怨念、乃至思山最后不甘的惨白雾霭……一切的一切,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沙滩,彻底恢复平静!仅剩下焦黑冰冷、如同被天火灼伤后留下巨大疤痕、却再无半分烟火气息的死寂大地!
悬流的水幕屏障无声散去。弥漫空间的浸骨清寒也随之收敛,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死寂荒山特有的冰冷余韵。
洞外惨绿的天光依旧黯淡,投射在洞口那片焦黑嶙峋的土地上,留下冰冷的投影。
那道被无数水珠折射过的模糊背影,在清寒散去的瞬间,几乎如同溶解的光影般,再次扭曲、淡化。
只是在行将消失的刹那,身影似乎微微顿了一下。一个无法辨别意图方向的细小动作。紧接着——
嗖!
一道细微却极其清晰的破空声陡然响起!
一件物品!一个只有寸许大小、色泽灰白、黯淡无光的骨质牌状物!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出,从背影那模糊一片的轮廓边缘骤然射出!快如闪电!
目标却并非洞窟方向!
骨牌在冰冷死寂的焦黑山地上空划过一道清晰的直线轨迹!它的去向——
赫然是思山那片如同巨大脑沟壑般灰暗峰峦的山脚下!一处最为幽深、弥漫着凝滞不化灰紫色雾气的巨大石罅裂隙!黑黝黝的入口仿佛通往地狱最污浊的后厨。
噗!
微不可闻的轻响。那灰白骨牌精准无比地钻入那片灰紫色毒瘴深处,隐没在石罅那绝对黑暗的喉咙深处,消失不见。毒瘴微微翻涌了一下,随即又归于凝固的死寂。
那模糊的背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墨滴,彻底消失于空中悬停的亿万水汽里。仿佛从未降临过这片被涂炭的焦土。只有焦黑土地上横亘的巨大“净痕”与那骨牌消失在思山毒瘴裂缝中的瞬间微响,证明着曾有超越想象的力量曾在此驻足。
一切重归死寂。洞口悬凝的水幕彻底消散,只留下焦黑冰冷的岩石和弥漫的清寒湿气。空气重新缓缓流动,带着浓重的焦糊灰烬气味和刺骨的冰凉。
伏兽依旧堵在洞口,但紧绷如铁的庞大躯体明显地松弛了下来,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混合着无尽痛苦与解脱的沉重呻叫。它庞大的身躯艰难地挪动着,焦糊的伤疤撕裂处渗出更多的暗黄体液。那颗巨大的狮头艰难地转动,暗黄色竖瞳望向洞外那片被“清洗”过的死寂焦土,又茫然地回望洞窟深沉的黑暗,竖瞳深处是一片极致的疲惫与无法理解的惊悸。
佐非言背靠着滚烫渐褪、却寒意刺骨的岩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着冰冷的刀片,肺腑被刚才那极寒所伤,玉胎复骨丸的温和力量在体内流转,正试图修复新添的冻伤。他右眼深处的墨色疯狂旋涡般转动,死死盯向洞口外那片被抹去一切灾难痕迹、只余巨大伤痕的焦黑土地,目光最终死死锁定在思山山脚下那片灰紫色毒瘴弥漫的巨壑裂缝!
那个“燄”字!
灰白骨牌!
被投入思山腹地?!
那人的背影!那无形抹消火焰、封冻空间的力量!那轻描淡写却蕴含无边莫测的叹息!
一种难以名状、混合了极度惊惧、强烈好奇与一丝被巨大谜团裹挟的冰冷寒意,如同刚才那道冰蓝水流残留的寒气种子,深深地扎入了佐非言断裂重塑的臂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