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王金剑斩涂山之石三分。
一份凿刻为“涂山望夫像”,立于新都阳翟之北,白狐绕像三日,万民以为神迹。
一份融入玄圭铸成象征“九州权柄”的首鼎。
一份磨成“启”字铭牌,挂于少年颈项。
“此石三分,夏鼎足立。”禹抚剑痕如抚血脉枷锁。
少年启指尖划过颈间冰冷的石牌,触到了母亲化石的悲鸣与血脉深处被强赋的玄熊之力。天命已分,九州在鼎——当禹魂归羽渊,启挥动染血的“玄熊幡”,于钧台以“伯益窃息壤”之名点燃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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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王崩于会稽,治水而殇,天下咸服,万民缟素。其魂归于大渊,传说融于水脉,镇守东海归墟之门。
阳翟新都,龙兴之地。夯土筑就的高台城墙还透着湿润的土腥气,宽阔的道路规划初具雏形,但更多的仍是忙碌的工地和临时营帐。这里不再是被大水反复撕裂、哀嚎遍地的涂山旧地,而是禹王奠定基业的新生心脏。匠作营的冶炼炉日夜不熄,青铜汁液在坩埚中翻滚,如同赤金色的熔岩。空气里充斥着焦炭与融铜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劳工的汗味、牲畜的膻气,还有新制木质器具的桐油清香——一种生机勃勃却又粗砺原始的躁动气息。
匠作营的核心区域,守卫森严如临大敌。一口巨鼎的内范正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泥范之中。这泥范内壁刻满了繁复古老的纹饰,有象征水流的回涡纹,有山峦之形的几何纹,更有狰狞威严的夔龙饕餮。但今天,这泥范底部核心位置,被特别预留出一方凹槽。
几名气息沉凝如渊的老匠巫正肃立在旁。他们身着沾染了铜锈和黄土的祭袍,目光死死锁定着中央那方闪耀着奇异光泽的石块。
那是涂山之石。
一块取自女娇最终石化之处、蕴含着难以言喻力量的苍青岩核。石质如冰玉,内里却流转着如同凝固火焰与冻结泪水交织的细密纹路,望之久了,心神仿佛会被吸入一片亘古的悲怆风雪之中。它被切割得方正厚重,恰好嵌入巨鼎泥范底部的核心预留位。石面上,用朱砂混合着某种暗红色液体镌刻着一行古老的、凝聚了誓约与诅咒的楔形铭文,字体如同龟甲裂纹,散发的气息让周遭温度骤降,空气凝滞。
禹王金剑的寒锋悬于半空。
禹拄剑立于匠台之上,青铜巨剑并未完全出鞘,只是从玄色鲨鱼皮剑鞘中抽出一截。暗金色的剑身仿佛吸收了太多落日的光辉,沉重、压抑,剑脊上密布着极其细密的如同水流漩涡般的暗纹。仅仅是抽出一截,那剑身散逸出的气息就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光线,沉重的威压让空气如同铅汞般难以流动。
他目光低垂,落在祭台上那块流转着复杂悲恸光泽的青石。这是涂山的精魄,是他妻子、启的母亲……唯一的残存印记。
“噌——!”
一声清冽刺耳、仿佛撕裂灵魂的尖啸陡然炸响!
金剑并非砍劈,而是以一种精妙到极致、快得只留残影的速度疾速点刺!剑尖并非锋芒,更像是一柄沉重的无形刻刀!没有石屑崩飞!只见三道凝练到极致、炽白色近乎透明的锐利剑气,如同破开薄纸般自剑尖激射而出,瞬间贯入苍青石核!那剑气纯粹由磅礴意志凝聚,内蕴着斩断洪水、劈开山峦的决绝伟力!
唰!唰!唰!
三道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几乎在同一刹那出现,沿着石块内部那些流淌的“火纹泪脉”瞬间贯穿!石块本身没有碎裂,但核心结构的命脉已然被禹王之剑彻底斩断!被斩断的不仅仅是岩石,更是那份深植于石中、缠绕着禹灵魂的不舍与哀恸!
裂痕出现的瞬间,石块内部流淌的玄奥光芒仿佛被瞬间冻结、凝固,颜色由深邃的青蓝化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幽灰。其上那行朱砂血咒符文也猛地一亮,如同回光返照,随即迅速黯淡,变得像干涸的血渍。
涂山石被斩断了根脉,被强行分拆为三份承载天命的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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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份:涂山望夫像。
它被运送至新都阳翟北部特意垒筑起来的高大祭坛上。最顶级的玉匠怀着朝圣般的虔诚,以这块石核为主体,融入羊脂白玉与深海青瑶精心雕琢打磨。雕像最终成型:
一位女子立于嶙峋的石峰之上,风姿绰约,衣裙飘曳仿佛要随风而去。她微微昂首,向远处无尽的天际凝望。她的双手交叠于小腹,姿态宁静庄重,眉宇间却镌刻着一种洗尽铅华、超越了凡俗情感的孤绝与永恒等待。石像的面容并未刻意追求女娇的细节,却完美捕捉了她化为顽石前最后一瞬的空漠神韵。石像的衣裙褶皱间,似有氤氲的寒气缭绕不散,靠近丈许,便感寒意沁骨。
雕像安放当晚起,连续三夜,皆有通体纯白、瞳如冰晶的九尾灵狐悄然显身,绕坛而行。白狐步履轻盈,冰寒之气缭绕周身,身后九尾舞动如同九天玄女织就的光带。三圈之后,向石像微微颔首,旋即化光消失于夜空。万民目睹,惊惧而虔诚,皆以圣王之妃显灵,奉此为“母石”日夜参拜。神迹之光笼罩新都,成为夏王朝统治神圣性的图腾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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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份:玄圭与首鼎。
玄圭——那枚曾随禹征伐洪水、承载着无数盟誓与牺牲意志的信物,被投入了熔炼九州首鼎的滚滚铜汁之中!
涂山石核被粉碎为最细腻的金砂状粉末,经由大巫以蕴含日精月华的天火煅烧七天七夜,炼去石核中最后一丝属于“女娇”的个人悲鸣与孤寂冷意,将那份深植于涂山、守护山川的宏愿之力彻底激发!炼成的精华粉末被郑重投入了即将浇铸首鼎的铜汁之中!
“九州王鼎”的泥范早已被烧炙得通红。当熔融了玄圭、吸入了涂山石粉的滚烫铜汁如同金色瀑布般从坩埚的巨口倾泻而下,冲入泥范核心内腔时——
滋!轰——!
一道粗壮的、混合着青玉色流光的深青色光柱猛地从浇口冲天而起!直贯天穹!天地间仿佛响起了无数山峦的低语、河流的奔涌与远古治水英灵的呼号!一股浩瀚、沉重、镇压一切的威压瞬间弥漫整个阳翟!天空的云层被强行排开!大地为之微微颤抖!所有参与仪式的工匠、僚属乃至守卫的战士,都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灵魂深处被烙下无可匹敌的王朝印记!
青色光柱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消散。鼎身成型。这尊“冀州鼎”立于九鼎首位,其余八鼎依次环绕铸造。此鼎纹饰并非寻常繁复的龙纹,而是在鼎腹核心位置,天然浮现出一道似隐似现、如同山脉脊梁般嶙峋盘亘的深邃玄纹。触摸上去,触感冰寒彻骨,仿佛能感受到大地的脉动与永不枯竭的坚韧之力。它不仅是社稷神器,更是汇聚了涂山之誓、禹王之志的九州山河之魂!象征天命,镇压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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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份:启字铭牌。
最后一块相对最小的涂山石片。它被置于一张铺着厚厚兽皮的青铜祭台上。禹没有假手于任何玉匠或大巫。
他褪下了象征王权的华服,仅着贴身粗麻短襦,露出一双布满老茧与皲裂伤痕、曾无数次紧握河图玉圭、挖掘淤泥、拖拽巨石的双手。那双手,粗糙、有力,甚至因为常年磨损而显得有些变形,指节粗大突出。它们稳如磐石,悬在石片上方。
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非火非冰,而是纯粹意志与庞大力量压缩到极致显现的色彩——一种沉凝如玄铁、却又能劈开一切的意志锋芒。指尖化作无形的刻刀!指尖精准落下,在坚硬无比的石面上移动,动作毫无停滞迟疑,坚定得如同在命运脉络上划下烙印!每一次点划,石屑未曾崩飞,反而像被无形的力量吸附消融。石面上留下一道道深嵌其中的、边缘极其光滑锐利的凹痕!
没有火焰辅助,仅凭指力与凝聚的意志,石屑无声剥落又被无形力量碾碎成雾。一个苍劲、古朴、笔画间却蕴含着撕裂感与沉重力道的古篆——“启”字,以一种极具力量感和穿透性的方式,被生生“刻”在石牌中央!这个“启”字,每一笔都透着开启鸿蒙的锐气,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锁缚在石牌之内,呈现出一种被强行赋予的沉重感。
禹完成了刻字,拿起石牌。石牌触手冰凉刺骨,那“启”字表面幽幽流转着一圈极淡的青灰色光芒。他转过身。
少年启不知何时已站在祭台边缘的阴影里。他身量比同龄人高大,肌肉线条在麻衣下绷紧,显露出一种蓄势待发的锐利,如同一头尚未经历第一次真正搏杀却已亮出爪牙的年轻豹子。他唇线紧抿,下颌棱角分明,一双继承自禹的浓眉下,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古井。但那并非纯粹的黑暗,在那深处涌动着压抑的、难以名状的东西——仿佛冰封的岩浆。他不看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母石雕像和新铸的冀州王鼎,目光只死死盯在父亲手中那块刚完成、流转着幽青冷光的石牌上,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禹一步步走到启面前。他身形依然挺拔,但浓重的疲惫已经渗入骨髓,仿佛刚从归墟最深处归来。他没多说一个字,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将社稷重器交付般的姿态,亲手将那冰冷刺骨的石牌挂上了启的脖颈。冰冷的石头猝然贴上少年滚烫的、充满年轻生命力的皮肤,激得启全身肌肉猛地一颤,瞳孔瞬间收缩!石牌的链子并非寻常皮绳或金属,而是一种暗黑色的、仿佛活物筋络般坚韧、表面带有自然螺纹的奇异材质,与启接触皮肤的瞬间,末端竟微微蠕动,如黑蛇般自行在他颈后缠绕锁死!
在指尖碰触到石牌铭文的刹那,启的脑海嗡然一震!
母亲女娇石化前空漠死寂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毫无征兆地狠狠刺穿了他试图坚固的心防!那目光里浸透的万载寒气瞬间冻结了他血脉深处刚刚燃起的、对力量象征的渴望。于此同时,一股蛰伏在他血脉最深处、属于父亲禹曾驾驭玄熊的力量——狂暴、蛮横、如同地火岩浆般灼热,却被石牌散发出的寒气瞬间强行唤醒,却又被一股更冷酷的无形枷锁牢牢锁住!冰与火在他身体最深处猛烈碰撞、撕扯!石牌上的“启”字青光大盛,如同冰冷的锁链勒紧了他的灵魂!启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牙关紧咬才抑制住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嘶吼,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却被他倔强地硬生生压回体内,只在喉间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被强行截断的闷哼。
“此石三分,夏鼎足立。”禹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在地面摩擦。他的手并未立刻离开那块冰冷的石牌,反而像是在确认那深深嵌在石中、亦嵌入血脉的烙印是否足够牢固。指尖抚过那笔画锐利的“启”字刻痕,如同抚摸着一段被他亲手斩断、却又必须传承下去的宿命锁链。他的目光幽邃如渊,越过眼前的少年,投向虚空中无形的、属于山河社稷的沉重未来。“天命已分……九州在鼎。”这句似乎是对启的宣谕,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自我宣告。他不再看启因剧痛与强韧意志剧烈角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踏在夯实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蕴着铁锈和泥泞气息的、模糊不清的印痕,最终融入阳翟尚未褪尽的晨曦微光里。
“启”——开启者,是禹对儿子最沉重的期望,亦是最冰冷的期许。石牌贴合着少年滚烫的胸膛,寒意却直透心底最深处。它悬挂的不是荣耀,而是母石悲鸣与父志玄力的残酷烙印。天命已如石鼎般沉重分割,九州之重,自此压在一人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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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王魂羽化于大渊后的第一个祭月,圆月带着令人不安的惨白高悬于钧台之上。钧台已非昔日宴会之所,被临时扩建成了一座足以容纳数百甲士的粗犷石质高台。粗大的松油火把插满四周,火焰在夜风中猛烈摇曳,将嶙峋粗糙的石台轮廓投映在黑暗中,如同蛰伏巨兽的嶙峋脊骨。甲士林立,玄黑战甲在火光下闪着冷硬的幽光,长戈如林,森然的杀气让盘旋的夜枭都噤声远遁。
高台中心筑起一座巨大的篝火堆,并非为了照明取暖,更像是一座祭台。粗大的百年松木被漆成诡异的暗红色,此刻正被数位身着古朴繁复、绣有玄龟图腾的黑袍老巫以秘法点燃。深红色、裹着浓郁松脂香气的火焰舔舐着夜空,扭曲跃动的火舌吞吐间,将巨大的台影拉长成张牙舞爪的妖异形态。
火光中心,高高竖起的祭幡杆上,一面巨大的暗红色幡旗在火舌卷起的气流中狂烈翻腾!幡布似皮非皮,似帛非帛,呈现出一种浸润了无数次血水的陈旧暗红。中心用浓稠得发黑的血液描绘着一个巨大的图案——并非狰狞龙兽,而是一头人立而起、做咆哮撕天之状的巨熊!巨熊线条粗犷原始,充斥着一股洪荒蛮野、不容质疑的镇压气息!尤其那双用墨绿色矿石粉末点睛之处,在火光映照下幽幽流转,如同蕴藏着嗜血的灵魂!
此为玄熊天威幡!以被屠戮的玄熊部神巫之皮为面,以被征服部族首领心头精血为墨!它是夏禹统御万方、生杀予夺的原始图腾,更是血脉威压最赤裸裸的宣告!此时,它正被禹的儿子——少年夏启,牢牢掌握在掌心!
启并未立于祭幡之下。他身着一件镶嵌着暗色青铜甲片的皮铠,皮色被染成接近玄幡的暗红,肃立在钧台最前沿的阴影里。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额间一道细长的新伤尚结着深红色的血痂。颈间那块冰冷的涂山石牌在皮甲衣领下若隐若现,幽光流转。他右手紧握着悬挂在身侧的一柄武器——非寻常刀剑,而是一柄粗如儿臂、通体缠绕着古兽荆棘藤纹的沉重青铜殳(shū)!顶端的青铜殳首并非圆球,而是浇筑成一头张口欲噬的狰狞熊头状!熊口开合处,一道被鲜血反复浸染而呈现出紫黑色的凹槽如同通往幽冥的裂口。少年手握殳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静静等待着。
台下巨大的广场上,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人影幢幢,服饰各异。有跟随禹王平定洪水、获得封地的功勋旧部;有被武力慑服或怀柔归附的新纳部族首领;亦有在伯益身后隐隐自成派系、以涂山母石像神迹宣扬怀柔旧制的一方代表。他们被全副武装、浑身散发着与启腰间玄熊符相呼应的凶悍气息的启麾下“玄甲旅”战士分隔在不同的区域。
“当——!”
一声沉重得足以让心脏骤停的铜磬巨响,轰然炸裂钧台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向祭火之旁!
只见一身华服、须发微白、面容儒雅谦和的伯益,正神情肃穆地站在一座临时搭建起的、铺就雪白熟皮的小几前。他双足分踏于两幅铺展在地的巨大草席之上——左手下方席上,用赤红色丹砂密密麻麻画满了象征水脉治理与天下九州的河流、山脉走向图(部分已然模糊不清);右手下方席上,则绘制着象征部落联盟的图腾柱林,以及分封的秩序图示(完整清晰)。这是禹王留给伯益的权力图谱与责任疆界!
伯益深深吸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与不易察觉的悲哀。他伸出双手,一手按向左席那模糊不清的“治水图”,一手按向右侧那代表“分封之权”的席位!他意图同时抓住禹的治水遗产与未来天下的治理法度!将分裂的权威重新弥合!他在做最后的尝试!以禹王指定的继任者之名!
就在他双手即将按实的瞬间——
“滋啦——!”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沸水滴在滚烫烙铁上的声响,在伯益脚下的赤色丹砂席面上骤然响起!
数道极其细微、如同黑色蛇虫般的诡异纹路,毫无征兆地从席面中心位置疯狂蔓延!那是启麾下大巫以秘法混入画砂的厌胜血纹!纹路触碰到伯益按下的手掌虚影(还未完全接触)时,如活物般骤然发亮、扭曲!一股尖锐冰冷的恶念与强烈的斥力猛地爆发!伯益如遭无形的雷击,手腕剧痛,整个人闷哼一声,脸色陡然惨白,被那股阴邪力量冲得向后不由自主地踉跄一步!他意图弥合权力的动作被强行、粗暴地打断!
时机已到!
黑暗中,启的双瞳幽光爆闪!
一直被他紧握在手中、如同自身肢体延伸般冰冷沉静的青铜熊首殳,被他猛地倒提而起!并非砸向伯益,而是用尽全身之力,将镶着青铜熊头殳首的那端,狠狠捅进面前巨大的、翻腾着深红色火焰的祭火堆底部!
“吼——!!”
一声沉闷压抑、仿佛从九幽地肺深处传来的恐怖熊咆,并非自殳首响起,而是自整片钧台的地基之下、自那暗红色祭幡之上、甚至自启身后翻腾的火光虚影中轰然爆裂开来!音波有形!肉眼可见一层暗红色的、夹杂着无数痛苦哀嚎的扭曲气浪,以祭火堆为中心,如同瘟疫般呈环形猛烈炸开!瞬间席卷了整个钧台上下!
气浪扫过!
那些图腾柱林的图案,尤其是象征四方风伯、电母、雨师的神兽木牌,如同被滚油泼中的残雪,“啪啦啪啦”碎裂爆燃!象征治水的沙盘图更是瞬间崩塌!河水逆流!山崩地裂!
气浪核心处——伯益身上佩戴的、象征他辅佐大禹治水功绩的一面“河洛玉圭”,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咔嚓”一声脆响!玉圭自正中裂开一道刺目的深痕!一道细如发丝、却仿佛源自大荒深处被诅咒的暗青色污浊气息,如同挣脱牢笼的毒蛇,瞬间沿着裂痕弥漫、缠绕住碎裂的玉圭!那是被大禹封印于羽渊之底的凶神相柳被强行扰动泄露的一丝本源怨毒——它被启的大巫以血脉献祭之法拘束于玉圭裂痕之中!这便是启赋予伯益无法辩驳的“窃息壤”、“引凶神污秽山河”的铁证!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启的动作毫不停歇!他抽回长殳,熊首上滴落的不是火焰油汁,而是粘稠如血、带着浓重不祥之气的暗红色熔融液滴!他将还在滴沥着暗红魔火的青铜殳首,高高举起!殳头狰狞的熊口猛然对准了踉跄后退、手中玉圭碎裂缠绕污秽青气的伯益!另一只空闲的手则猛地指向钧台之下早已躁动不安、如同闻到血腥味而兴奋起来的“玄甲旅”阵列!
启的声音不再低沉,而是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锐利与歇斯底里的杀伐气息,狠狠撕破了因异变而陷入惊骇死寂的夜空:
“伯益窃我父王息壤之力!勾结妖魔污秽禹王神器!欲乱我夏土根基!天命不再佑之!”他脖颈青筋暴跳,那声“息壤”喊出时,颈间的涂山石牌幽光大炽,几乎将他半个脖颈照得透明!
“杀——!”
指令既出!杀戮之器轰然发动!
咻!咻!咻——!
隐藏在钧台角落阴影中的数十位玄甲符士同时动手!他们将浸透了自身鲜血的骨片猛地拍碎!瞬间化作数百道细碎如雨、疾若流星的暗红色破甲骨锥,自不同角度精准狠辣地射向伯益周围试图护卫他的几名亲信!骨锥入体爆开,血雾弥漫!
“吼!”
早已得到指令、被关在暗笼中被刻意用血腥气刺激得发狂的数头被锁链锁住嘴的披甲剑齿凶豨被同时放开嘴箍!这些变异的巨兽身披青铜钉甲,双目赤红如血,被骨锥爆开的血腥气彻底激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失控的攻城巨锤般撞入伯益身后那部分试图组织抵抗的归附部族方阵!瞬间残肢断臂横飞!哀嚎遍野!
“锵!”
启本人,在喊出“杀”字的瞬间,手中青铜殳已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刺耳的弧光!殳首滴沥的暗血如同彗尾!他如同一头扑向猎物的蛮荒巨熊,挟着撼动钧台的恐怖气势,朝着被污秽气息缠绕、玉圭崩碎、又因玄甲符士骨锥偷袭而混乱不堪的伯益,狠狠劈下!
“禹王在上!”伯益身边仅存的一名手持古老藤杖的白袍老者(其气息隐然与涂山母石像相连),目眦欲裂!他高举藤杖,口中急速念诵着苍古的祷言,杖头瞬间亮起一层温润坚韧的青色光壁迎向那砸下的血腥殳风!
“砰——!!!”
青铜撞击青芒!
震耳欲聋的爆鸣伴随着刺目的能量乱流在钧台上空炸开!气浪翻滚!
老者连人带杖被那蛮不讲理、蕴含玄熊血脉之力的恐怖冲击生生砸飞!口中鲜血狂喷!周身环绕的青光瞬间黯淡如风中残烛!他绝望地看着那柄凝聚了死亡与污血的熊首殳,如同宣告毁灭的权杖,毫无阻碍地当头落下!
“祸起萧墙!夏室……必遭天……”诅咒未完,那滴沥着污血的殳头已至!
“噗嗤!”
沉闷、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响起!
血光!
在漫天飘飞、沾染了血污的玉圭碎片映衬下,
在熊熊燃烧、扭曲着玄熊咆哮的暗红色祭幡火光中,
在启那双翻腾着冰冷暴戾与得偿所愿幽火的瞳孔倒影里,
彻底绽开!
钧台崩碎在即!玄熊血旗席卷!九州首鼎在新铸的宗庙深处仿佛感应到血腥杀伐,鼎腹那道涂山之誓所化的山脉玄纹微微震颤,发出一声低沉悠长、如同万壑松涛般的嗡鸣!这嗡鸣穿透了杀声震天的钧台,在充满新鲜铜锈、泥土和血腥气息的阳翟上空盘旋不去——是为王朝更迭的第一声神谕。夏启在血与火中攥住了权柄,也推开了那道名为“家国撕裂”的宿命洪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