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狼狈撑起身子。
四十来岁的年纪,偏要穿十八少女的绯红纱裙,头顶珠钗歪斜,脸上的脂粉簌簌直落。
“哎呦,这位爷.…..您……”她强挤着笑脸抬头,却在看清座上人的瞬间血色尽失。
“驸……驸马爷!!!”
老鸨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她肥胖的身躯猛地弹起,又“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膝盖砸在地板上的闷响,让门外几个龟公都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她方才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在撒野,正盘算着要狠狠敲一笔赔偿。
哪曾想,眼前这位竟是京城最尊贵的驸马爷!
对于周辰这位爷,她可就太熟了。
这些年来,驸马爷在忘忧楼挥霍的银子,怕是能堆出座小银山。
可今日,面对这位贵不可言的驸马爷,老鸨却恨不得自己从没见过这张脸!
三楼天字号雅间,那里门窗紧闭,隐约能听见空明悦耳的琵琶声。
因为此刻正在里面饮酒作乐的,可是新科状元郎卢文煊!
这位不但是陛下钦点的翰林院修撰,更是当朝宰相的未来乘龙快婿。
据说前日面圣时,圣上居然将御书房那支“金玉蟠龙笔”赐予了卢文煊。
更骇人的是它的分量,乾元开国八百年来,这支笔只赐出过三次。
第一次赐给了辅佐三代帝王的张宰相,第二次赐给了平定北域之乱的李宰相。
第三次......就是前日,赐给了这位弱冠之年的新科状元!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朝野上下顿时炸开了锅。
翰林院的老学士们捻断胡须,六部各个官员们彻夜难眠。
更有钦天监官员信誓旦旦的说,曾见文曲星光耀紫微垣,正应在此子身上!
卢文煊这哪是什么新科状元?分明就是乾元国未来的宰相!
就连京城各个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编起了新故事。
都说什么………这位李状元是文曲星下凡,三岁能诵诗作,七岁通晓治国经略。
如今更是在弱冠之年便得圣心,怕是要上演历史中“少年宰相”的佳话了!
老鸨想着这些传闻,只觉得眼前发黑——这等人物,岂是她一个青楼老鸨能得罪得起的?
可眼下还有更要命的在等着她。
老鸨的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将大红锦缎衣裳浸透了一大片。
她肥厚的手掌死死攥着衣角,这回可真是要了自己这条老命了!
一边是尊贵无比的驸马爷,一边是圣眷正浓,前途无量的状元郎。
这两位小祖宗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闹起来,怕是明日,这忘忧楼就要改名叫“没命楼”了!
“驸马爷恕罪!”
她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珠钗都甩飞了出去,“我这就去把清函姑娘......”
话到嘴边时,老鸨顿时僵住,她又把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老鸨突然意识到,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让清函过来是得罪状元郎,不让过来是得罪驸马爷......
“几日不见,倒是有人不认得本驸马了。”
周辰负手而立,唇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来你们忘忧楼......胆子养得挺肥?”
这声音听起来虽然不重,但是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霎时划破了满室的喧嚣。
“当众藐视皇亲国戚,是为不忠。”
“怠慢圣上钦赐的驸马,是为不敬。”
“本驸马现在很怀疑——”周辰忽地俯身,眸光快速扫过老鸨惨白的脸,“你们这忘忧楼,莫不是想要造反?”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这正是周辰成为驸马爷后惯用的手段。
先来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去,再站在皇亲国戚的至高点上,以势压人!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周辰这位驸马爷最是精通“借势”之道?
那身御赐的蟒袍往身上一披,活脱脱就是块免死金牌。
而且,周辰还时刻借助“长公主”这三个字的妙用。
前段时间,御史台参他狎妓,他反手就递折子:“长公主说想听听民间曲乐,本驸马不过是先行探路。”
倒让那几个御史,落了个“诽谤皇亲”的罪名。
这哪里是狐假虎威?分明是借龙腾云!
老鸨想到这些传闻,只觉得眼前这位笑吟吟的驸马,比那阎罗殿里的判官还可怕三分。
老鸨瘫软如泥,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为何坊间都道“宁惹阎罗王,莫犯周驸马”。
门外那群持棍挎刀的打手们,在听到周辰的话后,哪还有半点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两股战战,有个胆小的更是直接瘫坐在地,裤裆肉眼可见的洇出一片深色——竟是吓尿了!
造反逆贼?
就我们这些歪瓜裂枣,也配得上“造反”这两个字?
这顶诛九族的大帽子扣下来,他们这些替人看场子的打手,不得一个个人头落地啊!
好家伙!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拿钱办事的看门狗,结果转眼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叛党?
这罪名怕是来得比六月飞雪还冤!
老鸨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她肥胖的身躯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敏捷,一个骨碌从地面上爬起来。
腰弯得几乎对折,脸上的褶子堆出朵菊花来:“驸马爷明鉴啊!我们这些下贱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您有半分不敬呐!”
老鸨声音都抖得不成调,她偏偏还要向前面的周辰挤出谄笑。
只不过,这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灌了三斤黄连。
老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咬碎银牙,终于狠下心来。
今日,她便要做出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那卢文煊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普通家族出身的书生,侥幸中了状元,就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了?
最值钱的,也就是那层“宰相府未来女婿”的金漆招牌
额,差点忘了,还是倒插门的那种,应该是宰相府赘婿才对!
老鸨心里门儿清:这年头,状元三年出一个,可长公主的驸马,普天之下就这一位!
那卢文煊就算是再得圣宠,还能比得过陛下对长公主的疼爱?
真要论起来——
那卢文煊就是踮着脚、伸长脖子,也够不着周辰这位驸马爷的靴子底!
一个天上的真龙,一个地上池中的锦麟,两者之间,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