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闻言，不避不闪迎上元阳帝凌厉的目光，眼神清亮得不见半分慌乱。
“回圣上。”
他声音平稳得如同在谈论今日天气：“确有此事。”
殿内霎时落针可闻。
曹正的头垂得更低了，佝偻的身躯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减弱了几分。
而周辰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挺直腰杆，依旧是直视着龙颜。
既然躲不过，不如大大方方认了，反倒显得坦荡。
元阳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好久没见过这么有种的人了。
“为何！”元阳帝没等周辰回应，他突然提高了声调，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
“你不会以为仗着驸马这个身份，朕就治不了你的罪？”
元阳帝渐渐眯起苍老的眸子，他当然不会真收回周辰驸马的身份。
这门亲事本就是经过他精心挑选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周辰就可以在京城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该有的敲打，一分都不能少。
周辰微微躬身，双手作揖：“圣上明察！臣此番所为，实乃为护陛下的天威。”
“卢文煊身为新科状元、乾元国的臣子，见到臣时竟然不行参拜之礼，更以狂悖之语冒犯。”
顿了顿，周辰继续道：“若单论个人荣辱，臣素日里修身自持，安分守己，与世无争，从不与人起争端，本不屑与他计较。”
说到这里，周辰的话音陡然拔高：“可臣身负陛下恩典，忝为长公主驸马，一举一动皆关乎着皇家的体面！”
“卢文煊的眼里没有臣下，那便是在践踏圣上亲赐的荣耀，此等大不敬之罪，臣又怎么能够坐视不理呢？”
元阳帝原本冷峻的面容突然一滞，逐渐眯起了眼睛。
因为，他忽然发觉。
刚才问罪周辰的风向，不知何时竟被这三言两语给带偏了！
不过，元阳帝并没有阻止，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周辰发挥。
这时，周辰脸上陡然浮起理直气壮的神情：“臣不过是想以一点小小的惩戒，让卢状元迷途知返罢了。”
最后，周辰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连连摇头叹息。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谁曾想，臣的一片赤诚反遭卢状元误解，他不仅不知悔改，反而还恶人先告状。”
一旁的曹正张着嘴，瞪大了眼睛，他在宫中浸淫三十载，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颠倒黑白的本事。
这位周家驸马能把状元郎揍得吐血三升，说成是“循循善诱”的小惩戒。
不仅如此，周驸马还能把自己说成是忍辱负重的忠良，反倒是那重伤的卢文煊，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恶人了。
曹正心中暗自咂舌，心中翻涌着一句话：周驸马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咱家真是望尘莫及！
元阳帝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苍老的嗓音在殿内回荡：“呵呵呵......”
这笑声来得突兀，惊得曹正浑身一抖，一旁的周辰眼角微跳，却仍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元阳帝抚须而笑，眼中精光闪烁，在笑声渐止时：“好一个能说会道的周家小子！”
“朕今日才算见识到.……”他意味深长的顿了顿：“什么叫舌绽莲花。”
那赞许之音落进周辰的耳中后，惊得他险些失了仪态。
周辰强压下翻涌的狂喜——原以为这番颠倒黑白的巧辩，至多能勉强蒙混过关，没想到居然还能换来皇帝老儿的褒奖。
稳了！
只是，还没等周辰高兴太久，元阳帝话锋陡然一转：“曹正，驸马所说的，是否属实？”
话音刚落，殿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曹正闻言，毫不犹豫的扑通跪地，那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启禀陛下！今日辰时三刻，驸马带着周家客卿李玄水，自忘忧楼西华门入，着玄色锦袍，是左脚先跨进的忘忧楼……”
曹正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将忘忧楼的一草一木，都描绘得纤毫毕现。
反观是周辰，他瞳孔骤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个老太监，竟然连他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都说得一清二楚！
你特么的，你怎么不说本驸马今天穿的是哪条内裤啊！
六百六十六，这演都不演了，对面有挂还怎么玩？
紧接着，周辰迅速冷静下来，装作一个没事人一样。
吗的，原来整个京城都是天子的耳目！
怕是从自己成为长公主驸马，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就被事无巨细的呈上龙案了。
曹正说完后，恭敬的退到一旁，垂首而立，仿佛刚才那个滔滔不绝的人不是他。
当然了，周辰目前也是感觉一切良好。
虽然自己刚才添油加醋了一点，但是卢文煊那厮确实没有向他这个驸马爷行礼。
周辰眼角余光瞥向龙案后的元阳帝，他心中早已盘算好了退路。
若真是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大不了推说误会了卢文煊那厮的意图。
真真假假，谁又能说得清呢？
不过是继续编个理由罢了，这个本事，周辰可是练得炉火纯青。
大殿内陷入死寂，龙椅上的元阳帝居然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曹正见状，眼角微跳，这熟悉的沉默让他瞬间明悟。
圣上这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随后，曹正偷眼瞥向周辰，却见那厮竟也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就差没当场打个哈欠。
没错，周辰此刻反倒是镇定下来了，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既然皇帝老儿选择闭口不言，他也乐得装傻充愣。
横竖最坏不过罚俸禁足，难不成还能砍了他这个驸马爷的头？
曹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老脸抽搐——周驸马当真是把“无耻”二字演绎到了极致！
不多时，元阳帝缓缓睁开双眼，苍老的眸子深不见底：“驸马骄纵，任意妄为，罚俸一年。”
话音刚落，他又转头吩咐看向曹正那边。
“传朕旨意，即刻命太医院选派良医前往翰林院，为卢爱卿诊治伤势。”
“再取宫中珍藏的碧春丹一枚，赐予卢爱卿，以示朕之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