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极叩心 第2章 微光与暗影

作者:妖袖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07-02 00:4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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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暖意被漆黑的夜色所吞噬。黑石村死寂无声,连风都要凝固了,只留下浓烈的焦糊味和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那压在每个人心头无声的恐惧,一点点爬上脊背。

在村东头那间最破旧的茅屋里,豆大的油灯是唯一的光源。昏黄的光晕在粗糙的土墙上不安地跳动,映照着土炕上毫无生气的少年和炕沿边那个仿佛被抽干了所有颜色的少女。

尘沙躺在冰冷的干草堆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翻卷,透着不祥的青紫。他双眼紧闭,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带着细微的、令人心揪的嘶声。破烂的粗麻衣下,渗血的麻布紧紧裹着他扭曲变形的双臂,是老猎人王伯用尽最后力气做的简陋固定。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脏腑移位的震荡,把他拖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只有微弱的鼻息证明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

他的意识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在一片混沌的、粘稠的暖洋里沉沉浮浮。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一种包裹全身的、带着微弱刺痛的暖意。在这片混沌的中心,一点微弱的金光固执地亮着,像狂风暴雨夜里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那是枚残破的印记,形状模糊,依稀像个“心”字,又像一团纠缠的古老藤蔓。丝丝缕缕淡金色的、带着暖意的细流,正从印记里渗出来,缓慢而艰难地流向四肢百骸那些断裂、肿胀、淤塞的地方。

暖流爬过的地方,带来钻心的麻痒和细密的刺痛,像有无数蚂蚁在骨头缝里啃噬。但这痛苦之下,又隐隐有种奇异的“清晰感”。他能模糊地“感觉”到那些碎开的骨头茬子,正被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推挤、拼凑;淤塞的血块,像融化的冰块,正被这股暖流冲刷着带走。每一次暖流艰难地爬过一寸,那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暗就消散一丝,换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清明。这感觉,陌生又奇异,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炕沿边,林青竹跪坐着,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把自己单薄身躯里的每一丝热气都渡给炕上冰冷的人。

夕阳下那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容颜,此刻只剩下令人心碎的憔悴。乌黑的发丝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汗涔涔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里面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盛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声的哽咽让单薄的肩膀不住地颤抖。她紧紧握着尘沙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他的手冰凉得像深秋的石头,那寒意顺着她的指尖一路冻到心里,冻得她浑身都在打颤。

“沙哥哥…别丢下青竹…求你…”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着木头,低低的呢喃在死寂的屋里格外清晰,又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断掉,“别丢下我…一个人…”

像是回应她的呼唤,又像是身体里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这极致的恐惧和祈求唤醒了。林青竹猛地闭上红肿刺痛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所有念头都死死钉在相握的那只手上。集中!再集中!把所有的担心、害怕、祈求…都灌进去!

一点、两点…微弱得如同夏夜坟地里飘荡的萤火虫,淡绿色的光点,极其艰难地从她紧握着尘沙的指尖,一点点、一点点地渗了出来。那光芒纯净、柔和,带着雨后初生嫩芽般的勃勃生机。光点怯生生的,带着犹豫,仿佛耗尽了力气,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融进尘沙冰凉的手掌皮肤里。

就在这淡绿光点渗入的瞬间,尘沙体内那股艰难爬行的淡金色暖流,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微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活跃了一丝。在他断裂的臂骨深处,金色的暖流正包裹着参差的断口,像熔化的金水,极其缓慢地试图弥合。林青竹的绿色光点靠近后,没有排斥,反而像水滴融入溪流,悄然汇入那金色之中。绿光没有取代金光,却像最好的药引子,让那缓慢的金色流淌,极其细微地快了一点点,同时带来一股更柔和的、减轻痛苦的生机滋养。碎骨边缘,在血肉深处,极其微弱地闪过几点肉眼难辨的、金绿交织的奇异光点。

屋外,月光惨白,像一层冰冷的霜,覆盖在劫后的村落上。

黑石村如同被巨兽啃噬过又丢弃的腐肉,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篱笆豁着狰狞的大口,几间茅屋彻底塌了,焦黑的木梁像折断的骨头,斜插在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里。地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在月光下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压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哭泣声从几间还算完好的茅屋里断断续续传出。男人们像失了魂的木头,聚集在村口附近,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的林子,手里紧紧攥着锄头或柴刀,指关节捏得发白,却压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力。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木头焦糊味,还有隐约的屎尿臊气,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老猎人王伯,像一尊被遗忘在寒风里的石像,拄着他那根沾满自己和他物鲜血的猎叉,矗立在村口倒塌的篱笆旁。他仅存的右臂缠着厚厚的麻布,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发黑,像一块丑陋的补丁贴在肩上。脸颊上几道被碎石划破的口子结了痂,像几条扭曲的蜈蚣。浑浊的老眼像两口枯井,死死盯着村外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幽深、更加不祥的密林,里面翻腾着刻骨的恨意,但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忧虑,沉甸甸的,压弯了他的脊梁。

他太清楚了。铁爪熊这东西,记仇,记打。吃了这么大的亏,见了血,它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它肯定还在附近!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吐着信子,等着致命一击的机会!那林子里…王伯甚至能“闻”到那股混合着血腥和暴戾的野兽气息,能“感觉”到两道冰冷、贪婪、充满仇恨的目光,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着这个残破的村落,尤其是…这间还亮着微弱灯光的茅屋!就在月光无法穿透的密林深处,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鬼火,在交错的枝叶缝隙间,极其短暂地一闪而逝,带着令人头皮炸裂的嗜血寒意。那头被捅穿嘴巴、劈开腋窝的铁爪熊,正焦躁地用爪子刨着身下的腐叶,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低吼。它舔舐着伤口,兽瞳里的暴戾几乎要烧穿夜幕。它闻到了…那茅屋里飘出的、让它灵魂深处莫名悸动又让它垂涎欲滴的味道!复仇的毒火和吞噬的本能,在它胸腔里疯狂燃烧!

“吱呀——”

破旧得快要散架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带着夜露寒意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火苗一阵剧烈摇晃。王伯佝偻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挪了进来,昏黄的光照亮了他那张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和铁一般凝重的脸。

他浑浊的目光先扫过炕上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丁点难以察觉的血色的尘沙,又落在跪在炕边、那张小脸苍白得像纸、身体摇摇欲坠却还在固执地输送着微弱绿光的林青竹身上。

“丫头…”王伯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破旧风箱拉出的最后喘息,“去…去边上歪会儿。这小子…命硬得很,阎王一时半会儿还收不走。我看着。”他看着林青竹那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里面是藏不住的担忧。

林青竹没有回头,甚至身体都没动一下,只是把尘沙那只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王伯…我…不累…你看…沙哥哥的手…是不是…是不是暖了一点点?”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希冀,仿佛在祈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伯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惊异。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伸出那只布满厚茧、沾着泥污和干涸血迹的手,动作却异常小心地搭在尘沙的手腕上。脉搏依旧微弱,跳得像是随时会停止。但…那一下下的搏动,确实比昨天夜里他探时,要稍微…沉稳了那么一丝丝?有力了那么一线?绝不是回光返照,而是一种真实的、极其缓慢的…复苏的迹象!

“这小子…”王伯布满皱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看向尘沙的目光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困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在绝望深渊里看到一根稻草的微光,“…命是真他娘的硬啊…”他活了大半辈子,钻过最深的林子,见过最凶的野兽,也听过不少山精野怪的传说,但一个筋骨寸断、内腑重伤的毛头小子,没灵丹没妙药,硬是靠着不知哪来的邪乎劲儿,气息反而在往回扳…这完全超出了他这把老骨头的认知。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又落到林青竹身上,落到她指尖那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淡绿光点上,心头再次重重一跳。

但现在,没工夫琢磨这些了。王伯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张饱经风霜的脸转向林青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刻意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嗓音,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青竹早已绷紧的心弦上:

“丫头,听王伯一句。”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你也别…把自己熬干了。那畜生…那头挨了叉子的铁爪熊…它没走!就在林子边上!我感觉得到!像条毒蛇一样盘着呢!它在等…等我们放松!随时…它随时都可能再扑进来!”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林青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冰冷的毒针刺中!输送绿光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那点微弱的绿芒差点熄灭。她倏地抬起头,惊恐万状地看向王伯,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填满。她下意识地、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望向门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能穿透薄薄的泥墙,清晰地看到那双在密林深处闪烁的、猩红的、充满无尽暴虐的兽瞳!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目光,像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这灭顶的恐惧仅仅持续了一刹那。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死死地钉回了尘沙苍白安静的脸上。那红肿眼眸深处,翻腾的恐惧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决绝、近乎燃烧般的坚定!那光芒,比指尖的绿芒更加炽烈!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都吸进肺里碾碎,那原本微弱得可怜、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绿色光点,竟然重新稳定了下来,甚至…比刚才更加凝聚了一丝丝!像狂风中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星火,顽强地对抗着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

“我…知道了,王伯。”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韧性,像初春顶开冻土、哪怕被寒风摧折也要探出头来的嫩芽,“沙哥哥…需要我…我会…量力而行。但…”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的重量,“我…不会离开他。”

王伯看着少女眼中那份与年龄绝不相符的、令人心悸的、如同磐石般的坚毅,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最终只是从胸腔深处挤出一声沉重到极点的叹息,什么也没再说出来。他默默地拖着伤腿,挪到冰冷的屋角,靠着斑驳的土墙缓缓坐下,将那柄染血的猎叉横放在枯槁的膝上。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像两把磨砺了无数次的刀子,锐利地、一遍遍扫视着门窗的每一道缝隙,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伤痕累累却随时准备用残躯扑向闯入者的老狼。

茅屋里,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林青竹压抑却无比坚定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以及尘沙在昏迷中,那微弱却逐渐变得清晰、变得更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战鼓,在死寂的夜里,敲打着绝望的边界。屋外,是凝固的村落和潜伏在墨色山林中,那随时可能爆发的、更凶猛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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