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宇把搬去理工大学南门的决定告诉家里时,父亲李建强正蹲在百货店后门修三轮车链条。链条油蹭得满手黑,他直起身瞪着眼:
“你说啥?把这店关了?”
“爸,不是关,是搬。”
李天宇递过张皱巴巴的合同,“学校给了栋三层楼,一楼还能开百货,比现在大两倍。”
李建强一把抢过合同,手指在“五年租期”那行字上戳得咚咚响:
“你个初中生跟大学签合同?他们是闲得慌还是坑人呢?”
他把合同往地上一摔,链条扳手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我跟你妈守这店多少年,从铁皮棚子换成砖瓦房,你说搬就搬?
你才14岁的小娃娃,你吃过多少盐啊?你走过多少路?”
母亲李秀兰正在柜台后算账,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这时突然停了手:
“建强,你先听娃说。”
她捡起合同,用手抚平,擦干净,指着“学校占股20%”那栏,“这字是副校长签的?去年他来买暖水瓶,说过想整顿南门的乱象。”
“乱象关我们啥事?”
李建强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那栋楼我看过,墙皮掉得能看见砖,三楼连个正经窗户都没有!再说你二叔在建工地上工,谁帮你搬货?”
“爸,我们算过账。”
李天宇从书包里翻出账本。
“现在每月房租一层三百,共1000一月,那边免前半年,也就是年底前的这几个月,我们是不用交房租的!
一楼原来就是铺面,人家已经装修过了,就是有点脏,嗯,还有点味道,我们搞点空气清新剂什么的,简单的清扫一下,我们一楼就可以开业了;
学生客源比现在多三倍,光计算器就能多卖五十台。”
他翻开夹在里面的设计图,“二楼搞计算机角,学生组装电脑我们收零件费,比卖泡泡糖挣得多,也可以让经济困难的学生前来兼职。”
李建强瞅着图纸上弯弯曲曲的线路,突然抓起扫帚往墙角一扔:
“我看你是被那些戴眼镜的灌了迷魂汤!大学生能瞧得上你这初中生?等他们把你零件骗光了,哭都找不到地方,城里面过日子,老老实实的干,不要想什么天下会掉馅饼!”
李秀兰突然开口:
“前阵子思琪幼儿园要换电视机,校长托人找二手机,说现在学校还缺电子设备。”
她擦了擦思琪沾着糖渣的脸
“天宇说要给贫困生免费开放计算机角,这是积德的事,而且这些事就一定会像你说的那么不靠谱吗?这么大的一个理工大学,会有什么问题?”
她往李建强手里塞了块毛巾。
“你年轻时不也说,想让娃住带阳台的房子么?现在三楼……不,四楼的天台能晒被子,不比这后巷强?
这边城中村,不到10点钟,太阳照不到,下午5点太阳光就没有了,孩子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李建强闷头擦着手,毛巾上的链条油晕成黑团,大头思索了一下,似乎还在犹豫。
思琪举着块泡泡糖跑过来:“爸,小敏姐姐说,那边有能打单词的游戏机,还能认字,比大大泡泡糖还好玩。”
这话让李建强的肩膀松了松。
他瞅着女儿沾着糖屑的笑脸,又看了看合同上学校红章,突然往地上啐了口:
“好好好,搬!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赔了本,还得回这铁皮棚子来,到时候大不了从头再来。我还没到50岁,还能再干十年!”
听着父亲斩钉截铁的话语,李天宇心里面有点发慌,我这么自作主张,到底对不对?
万一我失败了,对得起父亲母亲吗?
搬家那天,二叔李建阳带着工地上三个工友来帮忙。
三轮车一趟趟往南门跑,李建强蹲在新楼门口抽烟,看着李秀兰指挥着摆货柜:
一楼靠门摆零食饮料,靠里是文具柜台,中间留条道通向快餐店;玻璃柜里摆着计算器和单放机,最上层压着本《计算机世界》杂志,封面被思琪贴了片泡泡糖贴纸。
三楼的英语角更热闹。
袁蔚兰带着外语系几个老师钉书架,严天羽扛来台旧录音机,正调试着播放英语听力。
小敏蹲在墙角画黑板报,粉笔画的蜂鸟旁边写着“每日三句口语”,粉笔灰沾得她鼻尖白花花的。
李建强背着最后一箱计算器上三楼时,突然停住脚。陈明远正和几个学生装太阳能板,电线在天花板上拉成整齐的网格,像他年轻时见过的广播线。
二楼,李天宇踩着凳子钉招牌,“计算机角”三个字歪歪扭扭,却被阳光照得发亮。
“爸,搭把手!”李天宇递过颗钉子。
李建强接住时,发现儿子手心磨出了水泡,和自己当年刚学修自行车时一模一样。
他突然往墙上捶了一拳:“这钉子得斜着钉,还不能朝一个方向,不然过阵子就松!”
说的对呀,老爸生活经验还是很丰富,知道很多生活的小窍门。
傍晚时,第一波学生从校区这里面走后门涌了进来。
一楼快餐店飘着西红柿鸡蛋面的香味,二楼的旧主机突然发出“嘀”的一声——王磊组装的兼容机亮了,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像极了李天宇笔记本上未写完的计划。
三楼,录音机正在播放英语朗读,2楼3楼都有好多的折叠板凳。
李建强靠在门框上,看着思琪举着泡泡糖纸,给学生指三楼的路。
李秀兰递过来碗热汤:“你看,比老店热闹吧?”
“也许刚开场有点热闹,过些日子不知道!”
“你呀,就是嘴硬心软!”
他抿了口汤,突然看见玻璃柜里的计算器卖光了,李天宇正蹲在地上给学生装电池,手法比自己修链条还熟练。
夜色漫上来时,李建强默默爬上二楼,帮着给主机接电源。
电线缠在一起,他像解绳结似的理清楚,突然说:“明天我让你二叔来帮忙搬零件,唉,跟着看店,这里毕竟还是需要自己信得过的人手。
他认识废品站的人,能收些便宜的线路板。”
李天宇点点头。
抬头时,正看见父亲的影子投在墙上,和太阳能板的轮廓叠在一起,像只慢慢展开翅膀的鸟,父亲是他的港湾,父亲也是他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