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了,身体突然从伤病到焕然一新,陈青心里不知是福还是祸,
虽然有一身的力气,但是胸口偶尔有灼烧感,自己也捉摸不透具体发生了什么。毕竟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那见过这种神奇的事情。
但是既然父亲让他守住秘密,那他就听父亲的话,毕竟现在只有父亲一个亲人。
仅仅过了一夜,陈家那个常年弥漫着苦涩药味的小院,就被一股截然不同的、喧腾热闹的气息彻底淹没了。消息像长了翅膀的山雀,飞遍了小石村的每一个角落。十六年缠绵病榻、被村里人私下里认为“熬不过这个冬天”的陈青,竟奇迹般地痊愈了!而且,是真正的活蹦乱跳!
简陋的木门几乎要被挤破。头发花白的王奶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第一个冲进来,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抓住陈青结实了不少的手臂,浑浊的老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啊!青娃子,你可算是……可算是熬出头了!看看这气色,多好!多好啊!”她哽咽着,反复摩挲着陈青的胳膊,仿佛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不是嘛!”膀大腰圆的李大娘嗓门洪亮,她端着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油汪汪的炖肉,硬是塞到陈大山手里,“大山兄弟,快给青娃子补补!瞧这孩子以前瘦的,风大点都怕给吹跑喽!现在多精神!青娃子打小就懂事,遭了那么大罪,也不哭不闹,喂他喝那些苦药汤子,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样的好孩子,就该有后福!”
“是啊是啊!”几个婶子围在陈青身边,七嘴八舌,脸上洋溢着真诚的喜悦和感慨,“青娃子心善,以前自己都那样了,看到村口小狗腿瘸了,还省下半个窝头给它呢!”
“对,那年我家柱子掉河里,要不是青娃子病歪歪地喊人喊得及时……”
赞誉如同温暖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涌向陈青,将他包围。他站在小院中央,沐浴在邻里们毫不掩饰的关爱和欣慰的目光里,胸腔里鼓胀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温暖、羞涩和巨大喜悦的情绪。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落在他身上,皮肤下蛰伏的力量,随着每一次心跳而隐隐脉动。活着,健康地活着,被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祝福着——这感觉,美好得近乎虚幻。
他笑着,有些笨拙地回应着乡亲们的问候,脸颊微微发烫。然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父亲陈大山那张被生活刻下深深印记的脸,却像一块被投入阴影中的坚铁。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腰间那把旧柴刀的木质刀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惯于在莽莽山林中搜寻猎物踪迹的眼睛,此刻却像鹰隼般锐利而警惕,不动声色地扫过院中每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孔,扫过院墙低矮的豁口,扫过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喧闹声浪中,他的脊背绷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应对某种看不见的危机。
陈青眼角余光瞥见父亲紧绷的姿态,心头那点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喜悦,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父亲那深入骨髓的警告,昨夜神龙降临时父亲眼中那巨大的恐惧,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深处。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腼腆,但回应邻里的话语,却下意识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谢谢王奶奶,我好多了,真的。”
“李大娘,您太客气了,这肉……”
“赵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就在这满院喧腾、笑语不断之际——
“嗷吼——!!!”
一声绝非人间应有的、充满了暴戾与毁灭欲望的恐怖嘶吼,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丧钟,猛地炸裂开来!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凶煞之气,瞬间盖过了小院中所有的欢声笑语,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王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住,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惊恐。李大娘手中原本端着的粗瓷大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滚烫的肉汤和碎瓷片溅得到处都是。院中所有人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机。
紧接着,村口方向传来了更加混乱、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那是房屋被巨力撕裂、木料砖石轰然倒塌的巨响!是牲口棚里牛马惊恐绝望的嘶鸣!是鸡鸭扑腾着翅膀亡命飞逃的嘈杂!但最刺耳、最撕扯人心的,是村民们骤然爆发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痛苦的凄厉惨叫!
“救命啊——!”
“妖…妖兽!是妖兽!”
“快跑!往山里跑!”
“我的腿!我的腿……”
惨叫声、哭嚎声、奔跑声、撞击声……各种绝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死亡的洪流,汹涌地灌入陈家的小院,瞬间将方才的暖意和喜庆冲刷得一干二净!
“糟了!”陈大山脸色剧变,那是一种猎户在生死关头才会显露出的、极度凝重的铁青。他猛地从倚靠的门框上弹起,动作快得像一头受惊的豹子。没有半分犹豫,他一把抓住陈青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儿子的骨头捏碎,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抄起了脚边那柄沉甸甸的旧柴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光。
“跟我来!快!”陈大山的声音嘶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急迫。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院中惊慌失措的邻里,拉着陈青就朝自家那低矮的、用厚重石头垒砌的后院墙冲去!那里有个被柴草半掩着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狗洞,是他们家预留的最后一条生路。
“爹!村口……”陈青被父亲拖着踉跄前行,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村口传来的凄厉惨叫如同钢针,一下下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王奶奶慈祥的泪眼,李大娘洪亮的嗓门,赵叔憨厚的笑容……那些刚刚还在向他传递温暖和善意的面孔,此刻可能正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胸腔深处那股新生的、浩瀚如海的力量,如同被惊扰的怒龙,剧烈地翻腾咆哮起来,疯狂地冲击着他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神经,催促着他立刻冲出去!去阻止!去撕碎那个带来毁灭的源头!
“闭嘴!”陈大山猛地回头,那双平日里沉稳如山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惧和决绝,死死钉在陈青脸上,像两把烧红的烙铁。“藏住!给老子藏住!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你答应过的!记住!”
“记住”两个字,带着血的味道,狠狠砸在陈青的心坎上。父亲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恐惧,比任何妖兽的嘶吼都更具威慑力。陈青浑身一颤,体内汹涌奔腾、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神力,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堤坝强行拦腰截断!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父亲意志的服从,混杂着对未知后果的巨大恐惧,瞬间压倒了那澎湃的本能冲动。
他硬生生地、无比痛苦地,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力量,连同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呐喊,狠狠地、全部地,压回了身体的最深处!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他不再挣扎,任由父亲将他死命地拖向那个代表着“安全”的狗洞。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沉重而煎熬。
“大山!青娃子!这边!快过来躲躲!”后院墙外,传来邻居张伯压低嗓音、带着哭腔的呼喊。显然,也有村民想到了这个隐蔽的角落。
陈大山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拖着陈青,埋头冲向那堆柴草掩映下的洞口。他的背影,透着一种亡命奔逃的决绝和狼狈。
然而,就在陈青的半边身子已经被父亲塞进那个狭窄、黑暗、散发着泥土和腐朽柴草气味的狗洞时——
“孽畜!休得猖狂!结阵!”一声清越的、带着金石之音的厉喝,如同穿云裂帛,骤然从村口方向传来,硬生生刺破了弥漫的恐慌!
这声音,如同黑暗中投下的一道曙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陈大山拖拽的动作猛地一滞。陈青立刻趁机挣脱了父亲的手,像一尾滑溜的鱼,从狗洞边缘缩了回来。他顾不得拍掉身上的泥土草屑,几步就蹿到了后院墙边那棵老槐树下,手脚并用,敏捷得不像话,几下就攀上了粗壮的枝桠,借着浓密树叶的掩护,急切地向村口方向望去。
陈大山又惊又怒,低吼一声:“青儿!”但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急切和祈求,再看看村口方向传来的、不同于妖兽嘶吼的、带着某种秩序感的呼喝和兵刃破空之声,他最终只是狠狠一跺脚,也紧跟着攀上了老槐树另一侧的枝干。
透过枝叶的缝隙,村口的景象如同人间炼狱般撞入眼帘。
一头从未见过的恐怖怪物,正在疯狂地肆虐!它形似巨狼,却比寻常虎豹还要大上一圈,浑身覆盖着如同阴影凝结而成的漆黑鳞甲,在阳光下泛着冰冷诡异的幽光。最令人胆寒的是它那两只前爪,巨大得不成比例,爪尖弯曲如镰刀,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令人作呕的、撕裂空气的腥风!更可怕的是,它周身翻滚着粘稠如墨的黑气,那黑气仿佛有生命般伸缩不定,所过之处,无论是木头、土墙,还是青石板,都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冒出缕缕刺鼻的白烟!
这就是影豹兽!仅仅是遥遥望着,那股凶煞暴戾的气息就足以让普通人窒息。
此刻,三个身着统一青色劲装的年轻人,正呈三角之势,将这头凶兽围在中央。他们动作矫健,配合默契,显然是来自某个宗门的弟子。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刚毅、手持长剑的青年,剑光霍霍,不断刺向影爪兽相对脆弱的腰腹,试图牵制。另一个身形稍矮、手持一对分水刺的少年,则如同鬼魅般在影爪兽身侧游走,伺机攻击其四肢关节。最后一位,也是唯一的女弟子,站在稍远的位置,手中法诀不断变幻,周身灵力涌动,显然在准备某种强大的束缚法术。
“苏师妹!快!‘缚灵藤’!”为首的青年厉声催促,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剑光每每触及影爪兽体表的黑气,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剑芒迅速黯淡。
“是!林师兄!”那名叫苏婉的女弟子应了一声,神情专注。她双手结印的速度骤然加快,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淡青色的灵力光芒大盛,一股充满生机的能量波动迅速凝聚。
“嗷——!”影豹兽似乎感应到了威胁,那双猩红的兽瞳猛地转向苏婉的方向,里面闪烁着残忍狡诈的光芒。它硬生生承受了持剑青年刺向肋下的一剑(剑尖只刺入鳞甲半寸就被黑气死死抵住),庞大的身躯却借助这一刺之力,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猛然扭转,两只巨大的影爪高高扬起,裹挟着翻腾的墨色毒雾,如同两座崩塌的黑色山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正全力施法、无法移动分毫的苏婉当头拍下!
腥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将苏婉笼罩!她娇俏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只剩下那两只遮蔽了天光的、缠绕着致命毒雾的巨爪!法术的吟唱戛然而止,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放大!
“师妹!!”持剑青年目眦欲裂,想要回身救援,却被影爪兽顺势扫来的尾巴逼得连连后退。
“苏师姐!!”那手持分水刺的少年更是惊骇欲绝,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已鞭长莫及!
完了!所有躲在暗处窥视的村民心中都升起了同一个绝望的念头。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陈青攀在槐树枝头,浑身僵硬如铁石。父亲那嘶吼着“藏住!平安过一辈子!”的声音,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他的灵魂,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盯着那即将把少女修士撕成碎片的巨爪,体内的神力如同被禁锢了亿万年的熔岩,在父亲禁令铸就的堤坝后疯狂咆哮、冲撞!理智和本能,忠孝与热血,在他脑海中激烈地绞杀!
不能动!动了就是违背父命!动了就可能万劫不复!那后果……父亲眼中的恐惧……他不敢想!
可是……那个女孩……她会死!会被撕碎!就在眼前!
指甲深深地、深深地抠进了老槐树粗糙坚硬的树皮里!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褐色的树皮,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牙关紧咬,下颌骨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胸腔里那颗心,在巨大的痛苦抉择中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就在那缠绕着致命毒雾的巨爪距离苏婉头顶不足三尺,死亡阴影已将她完全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终于从陈青紧咬的牙关里爆发出来!那声音里包含着太多东西:十六年病痛积压的郁愤,对父亲禁令的挣扎,对眼前惨剧的无法忍受,以及……最终冲破一切束缚的决绝!
陈青大脑里响过一个声音,让我来!
陈青的身体突然不听使唤,自己跑了出去
紧接着一道纯粹到极致、威严到令人不敢逼视的金色光芒,骤然从陈青紧握的拳头缝隙中迸射而出!那光芒如此炽烈,瞬间盖过了当空的烈日!甚至穿透了老槐树浓密的枝叶,如同一柄开天辟地的光剑,狠狠刺向那头正要行凶的影豹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撕裂、时间被强行凝滞的诡异感觉。
金光的速度超越了所有人思维的极限!前一瞬还在老槐树上,下一刹,那抹煌煌神光已经出现在影爪兽和苏婉之间!它并非实体,更像一道凝练到实质的意志,一道无坚不摧的裁决!
影豹兽那足以撕裂岩石、腐蚀精钢的巨爪,裹挟着足以毒毙猛犸的浓稠毒雾,狠狠拍落!
“嗤——!”
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横飞。当巨爪触碰到那层看似薄薄的金色光幕时,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寒冰之上!令人头皮发麻的刺耳锐响瞬间爆发!影爪兽爪上那坚硬的鳞甲和翻腾的毒雾,在金光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枯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解、气化!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层次上的绝对压制力量,顺着它的爪子蛮横地贯入体内!
“嗷呜——!!!”影豹兽发出了一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灵魂深处恐惧的凄厉惨嚎!那声音尖锐扭曲,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它庞大如小山的身躯,竟被那道看似并不如何粗壮的金光硬生生撞得离地倒飞而起!如同一个被巨锤击中的破麻袋,翻滚着,狠狠砸在十几丈外一堵残存的土墙上!
轰隆!
土墙应声而塌,烟尘弥漫。影豹兽瘫在废墟里,那两只引以为傲、沾满了血腥的巨大前爪,此刻竟齐腕而断!断口处一片焦黑,如同被天火焚烧过,再没有一丝黑气冒出。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着,猩红的兽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那金色光芒的极致恐惧,口中发出嗬嗬的、垂死般的哀鸣,却再也爬不起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残破的村口。
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倒塌房屋的烟尘悬浮在空中。方才还在嘶吼、惨叫、拼杀的声音,全部消失了。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攥住,定格在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宗门的三位弟子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林师兄的长剑还保持着前刺的姿势,脸上凝固着救援不及的惊怒和绝望。手持分水刺的少年刚刚扑到一半,此刻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而劫后余生的苏婉,更是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因为脱力和后怕而微微颤抖,她茫然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光芒残留的轨迹,又难以置信地望向影爪兽倒飞出去的方向,大脑一片空白。
这……发生了什么?那道金光……是什么?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混乱爆发。
“我的老天爷啊!”一声变了调的、尖锐刺耳的惊叫,猛地从陈青藏身的老槐树不远处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是李大娘!她之前被吓得瘫软在自家院墙根下,恰好离这棵老槐树不远。刚才那一道撕裂空间般的金光,那影爪兽被瞬间重创倒飞的骇人景象,她从头到尾,看了个真真切切!而金光爆发的源头,正是那棵老槐树!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眼眶,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和难以置信,颤抖的手指,如同风中枯枝,直直地指向刚刚从枝叶间滑落下来的陈青,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调,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是……是陈青!是青娃子!是他!那道金光……是他!是他打飞了妖怪!!”
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像是一道惊雷,瞬间炸醒了所有被恐惧和震撼麻痹了神经的村民!
“什么?青娃子?!”
“陈青?!怎么可能?!”
“天呐……我刚才……好像也看到金光是从槐树那边……”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刚刚落地、脸色还带着几分苍白和不自然的陈青身上!那些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对强大力量的惊惧,有对熟悉少年的陌生感,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探究和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的震撼!
陈青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解释点什么,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深处,那刚刚宣泄了一小部分、此刻依旧汹涌澎湃的神力,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隐隐沸腾,让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此时脑子里只想有害怕两个字,怕父亲责怪,怕村民害怕他,怕那些宗门的人把他抓起来,害怕一切,甚至比生老病死还要怕,之前生病都没有这有怕过,其实更多的是担忧,怕自己连累父亲,连累父老乡亲们!
“青儿!”一声低沉压抑、带着巨大痛楚和恐慌的呼唤响起。陈大山几步抢到陈青身前,用他那并不算宽阔的身躯,下意识地想将儿子挡在身后。他的脸色比陈青还要难看,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陈青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巨大恐惧和……一种深重的绝望。他死死盯着周围那些投射过来的、含义复杂的目光,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完了!全完了!那层苦苦维持了仅仅一天、甚至不到一天的脆弱平静,被彻底撕碎了!
村子中央,那棵被村民们视为守护象征、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樟树下,陈青默默地蹲着。他背靠着虬结粗糙的树干,仿佛想从那冰冷的树皮中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支撑。夕阳的余晖吝啬地穿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压抑。
自从村口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发生后,整个小石村的气氛就彻底变了。喧嚣和恐惧褪去,留下的是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目光。
“哎,你看见没?李大娘那嗓子喊的,我耳朵现在还嗡嗡的!真是青娃子?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亲眼所见啊!那金光,我的老天爷,比太阳还刺眼!‘嗖’一下,那妖怪就飞出去了!爪子都断了!不是他是谁?”
“嘘——小声点!陈家父子在那边呢……以前只当青娃子命苦,熬过来了是老天开眼,谁知道……谁知道他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可不是嘛!病恹恹十几年,突然好了,还能……还能这样?这……这怕是神仙手段了吧?”
“神仙?我看未必……那金光看着是厉害,可谁知道是福是祸?老话不是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吗?他爹陈大山那脸色,跟死了人似的,你们没看见?”
“就是!那妖怪那么凶,宗门仙长都差点折了,他一抬手就……太吓人了!这娃……还是咱们认识的那个青娃子吗?”
这些低语,如同无形的毒蜂,嗡嗡地萦绕在陈青耳边,钻进他的心里。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最敏感的地方。那些目光,曾经是温暖的、关切的,如今却充满了惊疑、疏离,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成了村中的异类,一个被好奇和恐慌共同包裹的谜团。
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松软的泥土。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攀爬老槐树时嵌入的树皮碎屑和干涸的血迹。胸腔里那股浩瀚的力量依旧在沉静地流淌,温顺而强大,可此刻,它带来的不再是新生的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冰冷的负担。他想起父亲将他塞向狗洞时那铁青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想起父亲眼中那份深不见底的恐惧……巨大的愧疚和迷茫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做错了吗?他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被撕碎啊!
“咳……”一声苍老而沉重的咳嗽在身旁响起。
陈青猛地抬头。是村长爷爷。老人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佝偻的身影,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没有村民们的惊疑和恐惧,只有一种深深的、近乎悲悯的疲惫和沉重。浑浊的眼睛望着陈青,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感,最终沉淀为一种无可奈何的决断。
村长爷爷没有看陈大山,也没有看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窥视目光。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伸出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了陈青的肩膀上。那只手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娃啊……”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重,“你是个好娃。打小就懂事,心善。今天……你救了人,救了咱们村不少人命。这份恩情,乡亲们……记在心里头。”
他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似乎在压抑某种翻涌的情绪。按在陈青肩头的手,微微用力。
“可……”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陈青苍白迷茫的脸,也映出远处残破的村口和倒塌的房屋,“村里……护不住真龙啊。”
这七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如同最后的判决,狠狠砸在陈青的心上,也砸在几步外、一直沉默如石的父亲陈大山的心上。
陈大山魁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张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刻的到来。他沉默地转过身,没有再看儿子一眼,也没有看老村长,只是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自家那扇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破败的院门走去。背影佝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陈青呆呆地站在原地,肩头还残留着老村长手掌的温度和重量。那句“护不住真龙”在耳边反复轰鸣,震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看着父亲那沉默、萧索、一步步走向黑暗院门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夜,终于彻底吞噬了大地。残破的小石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零星的灯火在黑暗中闪烁,如同受惊的眼睛。
陈家那间低矮的泥坯房里,没有点灯。冰冷的月光从唯一的小窗吝啬地漏进来,在地面投下一方惨白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药和一种说不出的、沉重的压抑。
陈大山坐在炕沿的阴影里,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他佝偻着背,只有烟锅上那一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亮了他半张脸——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生活反复捶打、最终归于死寂的麻木。袅袅升起的呛人烟雾,也驱不散这屋子里的寒意。
陈青站在屋子中央,脚下像是生了根。他不敢看父亲,目光无措地扫过屋内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墙角堆放的兽皮和草药,那张他躺了十六年的、如今空荡荡的破木榻,墙上挂着的、父亲用了多年的硬弓……每一件东西,都浸透了过往生活的气息,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句憋了许久的“爹,我错了”,在舌尖滚了又滚,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堵住,怎么也吐不出来。
“收拾东西。”陈大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嘶哑、低沉,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块粗糙的石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依旧没有抬头看陈青,只是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锅里的红光猛地亮了一下,映出他紧抿的、刻着深深法令纹的嘴角。
陈青浑身一颤,像是被那声音刺了一下。他默默地走到墙角,那里堆着几个陈旧的藤条筐和包袱皮。他蹲下身,开始机械地收拾。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他拿起一件自己冬天穿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粗糙的针脚——那是母亲还在世时,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缝补的。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一件件地叠着,动作僵硬。拿起几块风干的肉脯,又放下。拿起一包父亲配制的驱蛇药粉,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包袱里。每一次触碰这些熟悉的物件,都像是在告别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布料的摩擦声和他自己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父亲那边,只有烟锅偶尔发出的一点细微的嗞嗞声。
陈大山终于抽完了那袋烟。他将烟锅在炕沿上重重地磕了磕,发出沉闷的“梆梆”声。火星四溅,很快又熄灭在黑暗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狭窄的屋子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将蹲在地上的陈青完全笼罩。
他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的长条状包袱。陈大山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张保养得极好、泛着深沉乌光的硬弓,以及一个箭囊,里面插着十几支打磨得异常锋利的箭矢。他将弓箭郑重地背在自己身后,动作熟练而沉稳。接着,他又拿起一个更大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里面显然装着更重的家当。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陈青旁边,弯腰拿起一个空藤筐,开始往里装那些陈青没拿的、更实用的东西:一小袋粗盐,一包火折子,磨刀石,坚韧的麻绳……他的动作同样沉默,却比陈青利落得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两个包袱很快装好,沉甸甸地放在地上。陈大山直起身,目光终于第一次落在了陈青身上。那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太多陈青看不懂的东西:有痛楚,有担忧,有无法言说的沉重,甚至……有一丝难以捕捉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悲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地上那两个包袱抬了抬下巴,示意陈青背上。
陈青默默地将那个装着衣物和少量干粮的包袱背在身后,又将另一个装着生活用具的藤筐费力地提在手里。分量很沉,压得他肩膀生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茫然和离家的钝痛。
陈大山最后扫了一眼这间住了大半辈子的泥坯房,目光在那张空荡荡的病榻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猛地转过身,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清冷的、带着山野寒意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散了屋内的浊气,也吹得陈青一个激灵。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惨淡的月光勾勒出远处山峦模糊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陈大山率先踏出了门槛,魁梧的身影融入夜色,没有一丝犹豫。
陈青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也紧跟着迈出了脚步。就在他跨过门槛的瞬间——
“啪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从他背着的那个旧包袱底部传来。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的物件,从包袱皮磨损的缝隙里滑落出来,掉在了门槛内冰冷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护身符。
样式古旧,看不出具体材质,非金非木。在门内那方惨淡月光的映照下,护身符表面那些繁复而神秘的纹路,清晰地显露出来。线条蜿蜒虬结,苍劲有力,隐隐勾勒出一种古老而威严的形态——那赫然是一条盘旋飞腾的龙!龙纹的样式,竟与昨夜神龙赐福时,那威严龙影身上的鳞甲纹路,有着一种难以
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神似!
样式古旧,看不出具体材质,非金非木。在门内那方惨淡月光的映照下,护身符表面那些繁复而神秘的纹路,清晰地显露出来。线条蜿蜒虬结,苍劲有力,隐隐勾勒出一种古老而威严的形态——那赫然是一条盘旋飞腾的龙!龙纹的样式,竟与昨夜神龙赐福时,那威严龙影身上的鳞甲纹路,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神似!
陈青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他愕然地看着地上那枚小小的护符,又猛地抬头看向父亲已经快要融入前方黑暗中的背影,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全身!
父亲……怎么会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