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谷,于郡外数十里处,由五个小峰头围绕形成,像是硕大的五指回笼了一般,颇为壮观奇特。
在其中一座峰脚下,白榆停下步来。
眼前苍褐色的藤蔓如密不透风的帷幕自半山腰垂坠而下,粗粝的藤茎虬结盘踞在麓周,新枯纠缠层叠着,将岩壁褶皱尽数吞噬,不露一点石色。
像是面壁,又似乎别有洞天。
白榆定顿了时许,两眸定睛在了蔓幕的一角,随即步上前将藤蔓伸手捋开。
而待将枯叶抖落,沙尘揩净后,一面巴掌大小的方形凹面裸露了出来,其上还刻着三个等深的孔洞。
见此,白榆将怀中的青玉酒樽一把掏出,随即使其足下多出的那截三柱方形基座朝着凹面直接按了上去。
随着基座严丝合缝地嵌入其中,蔓幕后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
有风渐起,一阵熛风兀的掠过,将那苍色巨网一把扯开,裸露出一块约三平米大小的山洞。
洞内周壁高悬着九盏油灯,其中七盏早已熄灭,唯余两簇火苗摇曳,而在洞正央,仅陈设着一张石桌,桌上摆着的两个半臂宽长的布袋。
白榆上前将其中一个较为鼓囊的布袋扎口一解。
哗啦啦——
刹那间,数千块亮闪闪的晶石瞬间涌了出来,它们或是形大如熊胆,或是袖珍如莲子,各色各样,不尽相同。
这些便是白榆前世为今生所收集准备的灵石,灵晶以及一些珍宝材料等等。
而那酒樽,也的确不是什么约定之物,仅仅是用于开启此地的钥匙罢了。
于袋中拿走数十块白絮状、指头大小的晶石后,白榆将布袋扎口重新扎紧。
他又瞥了几眼位于洞上左隅的一盏火种较小,焰心呈黑的油灯,于略作思忖后,随即上前取下一同收起。
不时,紧着一声嗡鸣,顿时石洞坍缩,苍幕重坠,人影消失。
一切都回到最初,没有丁点的变化。
…………
策天,太白。
是各大顶尖势力为了应对于八十年前天痕初现异象所权且结成的两大联盟。
它们极速扎根四散至各地,短短十年间,便已经将此界由上至下,从强到弱的势力大数统合,从而分成了两派。
不过,由于天痕异象的持续扩张并未对此界造成什么明面上的危害,反而是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其上氤氲而出,于这些年大幅改善了此界环境并催生丰富了不少的修炼资源。
而两大联盟为了抢夺这些新生资源,近年来愈发的对立,甚至部分支系已经有了不死不休的迹象。
瑶阙,便是策天盟中的一系,专司暗杀护卫,风媒掮客之道。
其在斫父郡便设有一铺,于沁秋院数十里外。
白榆轻车熟路的进门直奔柜台,此前他为了了解这百年间的变化便于此消费过不少次。
“要…啥?”
柜台前的青年打着哈欠,嘴里嘟囔不清。
“护卫。”
“嗷……稍等。”
似乎是第一次干这活,他看起来很是手忙脚乱,摸索了半响,才将一张皮纸摆了上来。
“喏,这是名单,自己看着选。”
白榆朝着皮纸上瞄了好几眼,微微蹙起了眉头,这表上的修士境界都不超过炼气期,于他又有何用?
难不成是看他一介凡夫,才随便拿了张表糊弄他?
“可有金丹期?”
白榆声色不动道。
这次轮到青年皱起了眉,他缓缓移目,正眼瞧来,仔细打量了好几番,才咄咄怪事道:“确定?”
“这价格怕是你一个凡人所不能承……”
“嗯。”
白榆直接出声打断了青年。
见此,青年面上浮现一抹惊奇,也不敢再多做怠慢,回了一句“稍等”后,便迅速头插柜下鼓捣了起来。
“……”
“在这!”
不时,青年将一块竹制板子递了上来。
“这是瑶阙金丹……”
“等等,她是不是这里的?”
白榆再次打断了青年,他突然指了指青年身后不远处正要下楼的少女。
少女一身的淡紫襦裙,银发垂髻,虽面遮轻纱,但难掩姽婳之姿,颦举间更是宛如月下幽兰,尽显幽嫮。
“额…是的。”
青年挠了挠头,眼神有些古怪。
“什么价格?”
白榆粗略的扫过一眼竹板,并未找到符合少女的信息。
“啊?这个……”
青年支吾起来,他头一缩,偷瞟了好几眼少女,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楼阶上的少女应是觉察到了二人的目光,随即足下一转,竟直接朝着柜台的方向俏步而来。
“何事?”
银铃女声清冷问向青年。
“一次护卫,什么价格?”
见青年迟迟不敢张口,白榆索性出声。
少女闻言,顿时正眼端来,那美眸似一泓清水,谧而深邃,让人为之所摄。
白榆的感觉愈发强烈了,此前少女凝望来时,他便感到一阵窒息,此刻,压抑、憋闷辗轧袭面,连喘息都艰难起来。
这少女,比竹板上那几个金丹初要强,甚至要比起金丹中的白生都似乎显得更胜一筹。
这也是白榆为何一眼就相中她的原因。
少女似乎是有些始料未及,她定顿了片刻,这才缓缓开口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是何境界?”
“嗯……大概是三个金丹,初、中、后期各一人,再加上一些筑基期的弟子。”
见少女秀眉微颦,白榆再开口补充道:“你只需帮我防范住金丹初、中二人的突袭,至于那个金丹后……”
“我会处理。”
平淡四字,不仅惊愕了青年,就连少女的美眸都睁大了些。
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白榆,似乎也是来了兴趣,随即轻启粉唇道:“十万灵石。”
一闻此言,白榆眉头登时一拧。
十万?都够元婴老怪出手一次了。
不过,仅是下一刻,他便应声道:“可以……”
“…先付一半,剩下一半事后结清。”
话落,白榆便手疾如风般的将五颗指头大小的白絮状晶石递上了柜台。
此物名为灵晶,一颗灵晶便值一万灵石。
似乎是白榆的出手太过于阔绰,青年竟一时间还在发怔,而待少女屈指叩响,他才回神开始着手登记撰约。
一番忙活后,白榆在铺外见到了换了身劲装,束起马尾的少女。
不过,与她一同的还有个清秀绝俗,顽灵含笑的绿衫萝莉。
“她随我一起,无需你再出一份钱。”
闻此言,白榆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这小萝莉看起来似乎也是个金丹,白来的护卫,不要白不要。
“此番前去的地方是距离青州千里外的云州蕉鹿郡,我们……”
咚!
随着一声轰响,白榆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眼前突然浮现的船型大物,一时怔忪不已。
果然是方舟!
这类近五十年才突然兴起的飞行之物,比起此前盛行的御剑飞行,无论是在速度还是安全性上都有显著的提升,是当今修仙界独一无二的出行选择。
只不过因其造价高昂,消耗极大等原因,唯有一些世家大族、名门望宗的子弟才能持有。
而白榆也正是瞧见了少女晧腕所带手链上那款缩小的方舟吊坠,这才毫不犹豫的掏了笔巨款。
毕竟一个庞大势力所带来的威慑,某些程度上可是十万灵石难以兑现的。
少女自然是不知白榆此刻内心中的暗喜,她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埋头上舟的白榆,眉心蹙了蹙,诧异道:“你……跟上来干嘛?”
一闻此言,白榆茫然抬头。
“自己去找传送点,通过传送门辗转去云州,我们到了会在那里等你。”少女淡声道。
所谓传送门便是用一种阵法实现两地间远距离的传送,也是近五十年才突然兴起的。
虽然使用门槛不高,但问题在于白榆此时乃一介凡夫,根本承受不了传送中所产生的朔气侵袭,为此他便还要购买朔气盾来保护自己。
而这朔气盾一件上千块灵石不说,它还是一次性的。
再加上青州距离云州数千里远,中途要周转两次才能抵达。
这来回折腾一趟,颇费时间不说,价钱都赶上少女佣金的十分之一了。
虽然这点灵石对白榆来说不过毛毛雨,但他又不是傻子,眼前有免费的,为何还要多花钱呢?
白榆的脸拉了下来,他刚要言语,却突然面色一变,右手颤栗的指向少女后方,尖声道:“啊!这是……”
“凤凰!”
少女一闻此言,两眼一眯,瞬间转身一望。
只见遥远天际,暮光四溢,一抹橘红轻踩连云,蹁跹间跌进迢迢星野。
哪有什么凤凰?
不过一点晚霞罢了。
而待她回首时,却哪还能见着白榆的身影?只得于那舟头瞥见一个做着鬼脸的少年。
少女见此,秀眉微弯,轻纱蓦地涟漪,似乎,有笑意轻泛。
…………
云州。
蕉鹿郡。
作为如今林府的所在地,于这数十年间动荡时局的推动下,此郡早已被林渊打造成了自己的铁桶江山。
其还曾放言道:“莫说太师太傅,太上皇什么的,就算是那开国皇帝南召借尸还魂,于这蕉鹿郡,也得跪称声爷!方可离去!”
林府,偏厅。
歇适了许久的白榆,惨白的面色总算是攀上了些许的红润,只是腿肚子还有些打转。
他总算是清楚少女的笑意欲为何了。
自方舟启程起,少女便悄然将舟外凛冽的朔风引入舱内,并且将风量精准的控制在于凡体只疼却不伤身的程度。
而更甚的是,她将原本仅需一个时辰的行程强行延长至十二个时辰。
直至清晨,白榆才从这种如炼心魂般的折磨中被解放出来。
真乃‘最毒妇人心’!
白榆于此发誓,以后定要寻机在少女身上找回场子!
“呦,这不是那位刚死了爹就急着再认个爹的傻子少爷嘛?”
一声阴毒咒骂闯耳,将白榆拉回眼下。
他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于偏厅的另一侧,半镂空的屏风后,竟还坐着五道身影。
三男两少女。
看服饰,其中两男是林府中人,那两名少女应该是太白一派的倾尘阁子弟。
还有一人,便是眼下正在口吐粪言的青年。
青年面相方正,眉间镌着一股子书卷之气,一身的云灰色锦衣,上饰着扎眼的花雕玉坠,整个人显得儒雅斯文,贵气逼人。
白榆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不过其胸前别着的兰花佩白榆倒是熟悉,这是五皇子一派独有的标识。
“怎地今儿被放出来了?是认的爹不要你这个野种了吗?”
方正青年一脸盛气的绕屏而出。
“呦,这是从哪勾搭来的?”
他伸手指了指白榆身后的二女。
“私窠子?”
“啧啧啧,原来你是这样认爹的?”
嘴里不断发出口水声,青年直眉睖眼道:“你们三个……”
“几位久等了!”
高亮一声突然从府外袭来,打断了方正青年,偏厅中的几人一同闻声看去。
只见一道白衣身影兀的闯入偏厅内。
定睛一瞧,此人一身淡金色云纹袍,腰搭玉带钩,身材颀长,举手投足间尽显君子之风。
只不过那张眼形弧圆,鼻歪腮削的鼠面着实让人不可逼视。
偏厅内顿了片刻,方正青年率先冲着来人躬了一身,随即踧踖道:“无妨无妨,是我等叨扰林渊府主了!”
白榆闻此言,正眼一瞧,突然倍感悲愤填膺,毕竟他前世长相也算得上堂正,血脉下怎能流出这种贼眉鼠眼,不干人事的东西呢?
“几位久等……咦?”
林渊并未理会方正青年,反倒是鼠眼一眯撇向白榆,疑惑道:“你…是?”
白榆报以微笑,但嘴却是迟迟未张。
这蕉鹿郡到处是林府的眼线,他三人一落地便被其子弟‘请’进了林府,林渊怎能不知?此刻这条老狗装傻充愣不过是想借机羞辱白榆罢了。
“哼!是那白家的野种!”
方正青年见此,突然大声道。
啪!
话音还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紧着炸开在偏厅。
方正青年脚下一个踉跄,顿时如猪滚泥般倒栽了个四仰八叉,他半跪在地,捂着迅速肿胀起来的半边面颊,一时愣在原地。
“我问的是他,你狗叫什么?”
林渊脸色登时一变,厉喝一声,刀尖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盯剜了方正青年几眼,转而又睨向白榆,脸子一甩道:“我不问第三遍!”
“你…是谁!?”
偏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林渊的咆哮声徘徊回响。
半响——
“噗……”
白榆倏地嘴角一咧,笑出一声,然又忽地板起脸,郑重其事道:“我呀……”
“是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