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的手劲实在是太大了,一时间,右手被握住的林立痛得差点呲牙。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冒失了,四叔急忙放开了手,他的双眸湿润通红,里面满是诚恳与感激:
“林先生,谢谢你救了我老婆一命,也救了我们一家,要不是你,我和孩子们以后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忽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说这是林先生早上垫付的医药费,硬是要塞还给林立。
林立再三推让不肯收下,他提醒四叔,这笔钱今天四叔要是不收回去,明天早上,他就叫应松拿这笔钱去医院垫付四婶的医药费。
四叔似乎被说服了,他收回了那叠钱,转身走向了摩托车,抬起了后座处的那三四箱礼品,就要往大厅里面搬。
“林先生,这里还有我的一点心意。这是我家种的荔枝,不值钱,还有两箱飞天茅台,也不值什么钱。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这一次,你就不要和我推托了啊。”
1992年的飞天茅台吗?林立心念一动,这件礼物,的确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林立又不是真的外宾,他自然知道,对方送的这两件礼品,不管是荔枝还是茅台,价格都不便宜。
岭南虽说是荔枝产区,但现荔枝种植面积还不大,再加上改开以来普通人消费能力快速增长,最近一两年,荔枝这种珍品上市之初的收购价,竟高达十元一斤。
这是一个很夸张的数字了,三十年后,林立在超市买到的荔枝,便宜时也就是几块钱一斤。
但对于现在的普通人来说,吃一口荔枝就得花一块钱,他们口袋里那点工资够吃几颗啊?
荔枝现时在国内的地位,比三十年后车厘子之类的贵重水果,不知要珍稀多少倍。
这一箱荔枝,放在市场上怎么也值两三百块。
至于茅台酒,虽然还没有后世那么大的名气,但对现在的普通人来说,一样称得上是奢侈品。
“四叔,这份礼太贵重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林立暗暗感慨,四叔这份礼的确是诚意十足。
四叔顿时就急眼了,非要把礼物往屋里搬,林立看了一眼陈应松,陈应松心领神会,把那三个箱子狠狠地按在摩托车后座上,不让四叔搬动。
两人动手又动口相互推让,僵持了有那么几十秒,有些急眼的陈应松忍不住道,“四叔,你就不要和我老板谦让了,我老板有个外号叫林半城,你知道林半城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他能把我们半个县城都买下来。”
此言一出,四叔就像是石化了般,过了好几秒才张口结舌地转头,重新打量着林立。
林立有些懵,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外号叫林半城的?谁?又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陈应松一脸懊恼,忽觉自己刚才急眼失言了,连声道歉:“不好意思啊,老板。”
陈应松的反应顿时坐实了四叔的猜想,瞬间,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送的礼物太过廉价,所以对方压根就看不上。
林立温声道:“四叔,要不这样吧,今年我还没吃过荔枝,这荔枝我就留下了。可我真不喝酒,这茅台酒你拿回去吧。”
“好,好好。”见林立终于肯礼下礼品,四叔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四叔,你若真有心谢我。这些茅台,你就好好收藏,最少也收藏个十几二十年再卖出去。如果方便的话,留一瓶到三十年后再卖。我挺想知道三十年后老年份茅台的价格会涨成什么样子。”
四叔脸色茫然,心道这茅台以后还能卖出去吗?还有,二三十年后把茅台卖出去了,到时他和林先生早已天各一方,林先生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卖出去的价格?
林立只是笑笑,并没有过多解释,又道:“这些荔枝都是四叔种的,想必四叔家也种了不少荔枝,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真没多少。我们隔壁高凉县有的承包了山头的种植大户,每年能赚好几万。”四叔耿直地道:“像我这种小家小户,每年只能赚几千块。”
“现在荔枝的价格这么高,这两年应该有很多人跟风种植,三四年后,等到这些果树能挂果,荔枝的价格还不知道会跌成什么样子。”林立忽然感慨:“现在种荔枝的人,最好还是不要扩大种植规模。”
妻子救命恩人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四叔闻言连连点头称是。
“四婶出了车祸,可能会有一些后遗症,脾气变得古怪是正常的,你平时少点和她吵架,夫妻缘分就这么几十年,平时对她好一点吧。”林立叹了一口气,道。
下一秒他就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了。
他想到了上一次模拟时看到的画面。
陈桂梅在他的资助下,虽说是死里逃生,却因腰部受到重创,留下了瘫痪、大小便失禁的后遗症。
每到梅雨时节,他们家的院子里,三四条晾衣绳上密密麻麻挂着十几二十条裤子,四叔从房间里出来,把两条沾满了污物的裤子扔到洗衣盘里。
他的脸上满是怨愤,一边搓洗着裤子,一边不断地咒骂,像是咒骂着这阴阴沉沉、永远也晾不干衣服的鬼天气,又像是在咒骂着这永远看不到头的日子。
屋内,四婶躺在床上,她的脸颊蜡黄而削瘦,双目深深地陷进眼眶里,正麻木而无神地看着窗外那晦暗的天空。
从1992到2007年十五年时间里,因为身体残疾,她的脾气变得古怪而暴躁,和已经失去耐心的四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爆发出剧烈的争吵,但他们好像很快又会和好,他们就在不断地争吵,不断地和好,在岁月的长河里循环不断。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叔因盲目扩大荔枝种植面积而欠下了巨额债务,导致了成绩优异的二儿子和小女儿读完初中后,没钱读书早早出来打工。
四婶是在2008年初离世的。离世前,她曾对几个子女说,她和四叔争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也拖累了他一辈子,当初在医院她要是早早死掉,家里也不至于沦落到现今的地步。
林立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四婶的葬礼刚刚才结束,他的三个子女便带着父亲到海边散心,在沙滩上,他们一家拍了一张合照。照片里,在蓝天碧海下,四叔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爽朗。
看到这个画面时,林立瞬间甚至有过中止资助的念头,他能看出在四婶瘫痪后,四叔对她是又爱又恨,只是,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他看不出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在林立提到妻子时,四叔脸色变得黯然,但很快,他的脸上就现出笑意,双眸重新浮现出希冀,“不管她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只要她还在,孩子们就还有妈妈,我还有个伴,我们这个家还在。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林立闻言微微点头,他忽然从口袋里抽出钱包,从一个小格子里掏出了一枚硬币,“四叔,你今天第一次上门,还送了这么多礼,我也该回点礼才合礼数。这枚港币,是我回国过境香江时兑换的,现在在国内也用不了,就送给四叔你吧。”
“那谢谢老板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港币呢。”四叔乐呵呵地接过硬币,端量了一眼上面的花纹。
【你资助了孙承礼港币1元,检测到你并无港币账号,故返现为0。】
【是否进行模拟?】
四叔说,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但林立不这样认为,他想进行干涉,让对方避开那几个他所知晓的陷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