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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津的烽烟尚未散尽,岐王大纛力挽荆襄的捷报如同插上了翅膀,飞越关山,传遍了大江南北。江淮百姓视岐王为救星,流亡士绅看到了中兴的希望,而溃散的官军则纷纷慕名来投。岐王军控制区迅速扩大,以太湖坞为核心,沿运河、长江、汉水构建起一道稳固的东南屏障。

然而,岐王李珍这个名字在灵武行在(肃宗朝廷临时驻地)引起的,却不仅仅是振奋,更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太湖坞,岐王议事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于战备的凝重。李珍端坐主位,下首是陈武、张翰、柳成、王妃崔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柳成刚刚呈上的一份由“锦云庄”灵武分号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密报上。

“……伪燕肆虐,两京沦丧,陛下于灵武承继大统,天下瞩目。然,行在初立,诸事艰难。朔方军郭子仪、李光弼部虽为砥柱,然兵力寡少,粮秣匮乏。陛下及近臣(李辅国、张良娣等)闻王爷于江淮连破叛军,保境安民,收拢流散,兵锋正盛,初则喜,以为东南可倚。然…”柳成顿了顿,声音更低,“然闻王爷建制‘岐王军’,总制江淮诸军事,行文布告皆以宗室亲王、奉密诏便宜行事之名义…行在之内,渐有‘拥兵自重’、‘恐成新藩’之议。尤以陛下身边近侍、新晋得势之臣,忌惮王爷宗室身份及江淮财赋之地,屡进谗言。”

陈武冷哼一声,手按刀柄:“我等在前方浴血厮杀,保他李家江山!他们倒好,躲在灵武嚼舌根!”

张翰眉头紧锁:“王爷,此乃意料之中。我岐王军自成体系,迥异于旧军,又连战连捷,声势日隆。灵武初立,根基未稳,陛下…自然忌惮手握强兵的宗室亲王,尤其王爷您还是先帝(玄宗)之子嗣。”

王妃崔氏目光沉静,缓缓开口:“妾身以为,陛下之忧,非止于兵权。江淮乃天下财赋之半,王爷如今掌控漕运命脉,又得民心…此乃帝王心腹之患。”

李珍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面色平静无波。前世的历史知识告诉他,肃宗李亨猜忌心重,尤其对宗室和可能威胁皇权的将领。岐王军的崛起,必然触动这根敏感的神经。

“柳成,依你之见,灵武方面会如何动作?”

“回王爷,”柳成躬身道,“密报言,陛下虽心有疑虑,但眼下平叛为重,且王爷宗室身份、抗贼大义名分俱全,不宜明面打压。属下推断,行在极可能派出一位分量足够的使者,携陛下‘恩旨’前来。表面封赏嘉勉,实则一探虚实,二则…设法施加约束,或分我兵权,或安插其心腹于江淮官署之中!”

话音未落,厅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禀报声:

“报——王爷!灵武朝廷使者已至扬州!扬州刺史遣快马通传,言天使仪仗浩大,不日将乘官船抵达太湖坞宣旨!使者乃…门下省给事中、领江淮宣慰副使,**崔圆**!”

“崔圆?”李珍眼中精光一闪。此人他有些印象,并非顶尖门阀,但素以精明强干、善于钻营著称,是肃宗新近提拔的心腹之一。派他来,分量不轻,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来得可真快。”李珍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看来鹿门津的捷报,让灵武那位坐不住了。也好,该来的总会来。柳总管,按最高规格准备迎接天使!但…坞堡核心工坊、军械库、沙盘室等地,加强戒备,非我亲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遵命!”

**三日后,太湖坞码头。**

旌旗招展,鼓乐齐鸣(仅限于码头区域)。岐王李珍身着亲王常服,率陈武(戎装)、张翰(文官袍服)、柳成(便服精明)、王妃崔氏(盛装雍容)等核心成员,肃立迎候。岐王军精锐列队码头两侧,甲胄鲜明,军容整肃,无声地展示着力量。

一艘装饰华丽的官船缓缓靠岸。船头,一位身着绯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官员负手而立,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坞堡和迎接人群,正是崔圆。他身后跟着数十名羽林卫仪仗和属官,排场不小。

“臣,嗣岐王李珍,恭迎天使!”李珍上前一步,依礼躬身。身后众人随之行礼。

崔圆在侍从搀扶下踏上码头,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快步上前虚扶:“哎呀呀!王爷快快请起!折煞下官了!王爷乃天潢贵胄,国之柱石,于江淮力挽狂澜,陛下闻之,龙颜大悦,特遣下官前来宣慰嘉奖!”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后,众人移步坞堡内专为接待而设、视野开阔的临湖水榭。水榭布置得雅致而不失庄重,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敏感区域。

宣旨仪式庄重举行。崔圆展开黄绫圣旨,朗声宣读:

“…咨尔嗣岐王珍,宗室懿亲,忠勇天植。值此国难,不避艰险,远赴江淮,聚义旅,保黎庶,断贼粮道,复我疆土。雍丘破敌,荆襄扬威,功勋卓著,忠义可嘉!朕心甚慰!特加封李珍为**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大都督、充淮南节度使**,总揽江淮防务,平叛安民!望卿砥砺忠节,早靖妖氛,克复两京,再建殊勋!钦此!”

“臣李珍,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珍恭敬叩拜,双手接过圣旨。陈武等人也随之行礼。

这旨意听上去荣宠备至:开府仪同三司是从一品文散官最高阶,尊贵无比;扬州大都督是名义上的扬州及周边最高军事长官;淮南节度使更是将整个淮南道的军政大权(至少在名义上)都授予了李珍。然而,在场核心都心如明镜——这些都是虚衔!灵武朝廷并未拨付一兵一卒,一粒粮饷!所谓的“总揽江淮防务”,前提是岐王军要继续用自己的力量去拼杀。这更像是一张空头支票,用崇高的名位来安抚和束缚。

宣旨完毕,气氛转为“融洽”的宴饮。酒过三巡,崔圆放下酒杯,笑容依旧,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王爷少年英杰,实乃我大唐之福啊!陛下在灵武,每每念及王爷孤悬东南,力抗强虏,常忧心不已。此番命下官前来,除宣旨嘉勉外,亦有一二事,代陛下垂询。”

“天使请讲。”李珍神色平静。

“其一,”崔圆慢条斯理地说,“陛下深知王爷建军不易,然岐王军自成一体,军制、器械皆与诸军迥异…此虽为战时权宜,然朝廷法度不可久废。陛下之意,可否选派几位深谙军务、通晓朝廷典制的干练之才,襄助王爷整饬军务,也好与朔方、河西诸军协同更为顺畅?”——**安插人手,渗透兵权!**

“其二,”不等李珍回应,崔圆继续道,“江淮富庶,乃平叛粮饷根本。然战乱之下,各州府库空虚,转运艰难。陛下欲在扬州设‘江淮转运使司’,统筹粮秣赋税,以供军需,并解灵武燃眉之急。不知王爷意下如何?”——**染指财权,控制命脉!**

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陈武脸色阴沉,张翰、柳成眉头紧锁。王妃崔氏端坐一旁,眼帘低垂,仿佛置身事外,但指尖却微微收紧。

李珍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青玉酒杯,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为难”:

“天使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言,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

他话锋一转:“然…其一,岐王军草创于危难,兵源多来自溃兵、流民、义勇,编制混杂,器械更是因陋就简,仓促应战。所谓‘迥异’,实为无奈求生之举。若骤然引入朝廷典制,恐令军心涣散,建制崩坏。不若待战局稍稳,臣再请朝廷选派贤能,共商整军事宜?当前,仍以合力抗贼为上。”——**婉拒安插,拖延时间!**

“其二,”李珍看向崔圆,目光诚恳,“江淮虽称富庶,然经叛军蹂躏,十室九空,运河时断时续。臣勉力维持,方得些许粮秣,除供养岐王军及收拢流民外,已倾尽全力,通过秘密渠道,数次解送粮草、药材至睢阳张巡处及…灵武行在(此事柳成情报网确曾秘密做过,以表姿态)。设立转运使司,统筹全局,本是良策。然值此非常之时,另立衙门,恐徒增冗员,耗费钱粮,反误转运时效。不若仍由臣暂领其责,以王府旧有商路(广源米行、锦云庄)及周通船队为基础,确保江淮粮秣优先供给陛下及平叛前线?待两京光复,漕运畅通,再行设立,方为稳妥。”——**掌控财权,强调贡献!**

李珍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皇帝和朝廷的绝对忠诚与感激,又巧妙地以“战时特殊”、“效率优先”、“已有贡献”为由,拒绝了对方插手兵权和财权的实质要求。同时,点出已向灵武秘密输送物资,让对方抓不到“拥兵自重,不顾朝廷”的把柄。

崔圆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嗣岐王如此难缠,言辞谦恭,态度恭顺,但绵里藏针,寸步不让。他目光扫过李珍身后肃立的陈武(一身杀气)、低眉顺眼却气质不凡的张翰、一脸精明的柳成,还有那位看不出深浅的王妃,心中凛然。这太湖坞,看似风景如画,实则龙潭虎穴,铁板一块!

“王爷…思虑周全,一心为国,下官佩服。”崔圆干笑两声,知道今日难以达到更深目的,只得暂时搁置,“王爷所言,下官定当如实回禀陛下。陛下对王爷,是寄予厚望的!”

接下来的宴饮,表面依旧“宾主尽欢”,但暗流已然汹涌。崔圆借着参观坞堡的名义,试图探听更多虚实,却被柳成和张翰以“工坊重地,恐污天使”、“皆为粗陋之物,不堪入目”等理由,巧妙地引向了无关紧要的屯田、流民安置等场面。

**使者离开后,太湖坞核心再次聚首。**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陈武愤愤道,“什么襄助军务,什么转运使司,分明是想摘桃子,夺我基业!”

张翰忧虑道:“王爷,虽暂时挡了回去,但灵武猜忌已生。崔圆回去后,必会添油加醋。陛下身边宵小众多,恐对我等更为不利。”

柳成冷笑:“无妨。他们越是猜忌,越不敢在明面上动我们。江淮离不开岐王军!只要我等继续打胜仗,控制住江淮命脉,灵武就得捏着鼻子认!”

李珍走到窗前,望着崔圆官船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张翰说得对,猜忌的种子已经种下。灵武之行在,根基浅薄,急需江淮财赋支撑。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是使者试探,他日或许就是明旨调离,或命我军北上与叛军主力硬拼,消耗实力。”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决断的光芒:“传令下去:”

“一,加快岐王军扩编整训,尤其是水军!务必牢牢掌控长江、运河、汉水水道!”

“二,柳成,加大向灵武‘秘密’输送粮秣、药材的力度!账目要做得漂亮,要让陛下和朝臣都知道,没有我岐王军,灵武连粥都喝不上!同时,加强对灵武行在的情报渗透,尤其是李辅国、张良娣一党的动向!”

“三,张翰,百工院研发一刻不能停!神臂弩要量产,改良战船要加快,火药…更要严格保密,加紧研制!这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四,王妃,流民安置、屯田垦荒要加大力度。民心思定,则根基稳固。在控制区,行我岐王之政,减赋税,抑豪强,兴水利!让百姓知道,跟着岐王,有活路,有盼头!”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灵武要名分,我们给他名分!灵武要钱粮,我们‘酌情’给钱粮!但兵权、治权、财权,一寸不让!这江淮,是我岐王军将士用血换来的!是未来平定叛乱、再造大唐的根基!想要拿走?除非从我李珍的尸体上踏过去,或者…拿出让我心服口服、能真正中兴大唐的本事来!”

“诺!”众人轰然应命,眼神坚定。

崔圆的到来,如同一阵寒风掠过太湖。它带来了灵武朝廷表面的认可,也带来了深沉的猜忌与未来的危机。皇权与新兴藩镇力量(虽未明言)之间的博弈,在这乱世烽烟中,悄然拉开了序幕。岐王大纛之下,李珍和他的追随者们,已清晰地认识到:前方的敌人,不止是北方的叛军,还有来自“自己人”的明枪暗箭。江淮的砥柱,不仅要抗胡马,更要在这权力漩涡中,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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