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高天之上,江怀明抬手一招,湓城县方向,飞来一株参天杏树。
那杏树枝叶青黄,挂着白色杏果,累累垂枝,透发出森然凛冽、杀破万劫之气。
“铮——嗡!”
灵杏树坠入青莲心蕊的刹那,青白双色辉光如长河倒卷,轰然泼溅九霄!
莲台托举杏树疯长,霎时天穹化作流彩汪洋,百里云霭尽染璎珞宝辉。
“神仙……神仙下凡啦!”旁边村民乌泱泱跪了一地。
那赵狗子更是一个劲磕头,说些不着边际的祈愿。
“莫看了,再看恐伤心神。”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随后清风拂过,姜桓等人不由自主,转过身去,眼帘也蒙上一层雾气。
再望天穹之上,炽盛的光晕随之黯淡,看不分明。
一阵清苦酒香弥散,村民们一齐歪倒在地,沉沉睡去。那赵狗子咂巴着嘴,似是做着什么美梦。
姜桓循声望去,但见个青袍半敞的胖大身影斜倚枯松,腆着浑圆肚腩,赤足踏在酒葫芦上,胸前护心毛随呼吸起伏。
“怀垣师叔!”众人齐齐躬身。
来者正是太乙观“都厨”怀垣道人。姜桓酿制灵酒的本事,皆由这位师叔亲传。
怀垣弹指,葫芦嘴松开,飞出一道清冽的酒液,弥漫勾人异香。
他再将手一拂,九个方竹金杯一字排开,那泓清亮的酒液便“哗啦啦”落入杯中。
“法坛被破,不好受吧?”怀垣眉眼含笑,抬手一指,竹杯应声飞至九人跟前,“喝我一杯玉液酒,便无碍了。”
酒香氤氲,还没喝,众人就已经醺醺然。
姜桓接过竹杯,抿了一口玉液酒在口,细细品味。
只觉酒液初时粘稠如蜜,清香微甜,随即酒蜜化开,如甘冽清泉流淌入喉。
待酒液进入胃囊,这才猛然爆发,似烈焰升腾,欲将浑身蒸熟蒸透。
灵台中,苦杏树微微摇曳,紫青芒种上下沉浮,光辉微微黯淡,皆是受了法坛被破牵连。
忽的,一泓玉液浇下来,将苦杏、芒种淋湿,缓缓滋养着。
“嗝——”旁边,苏白仰头,一饮而尽,豪爽地举着空杯,“好喝!过瘾!”
姜桓缓过劲来,只觉身心舒畅,不由也学着他,将杯中玉液酒饮尽。
一杯下肚,方受的暗伤,以及累月奔波的劳苦,都被这玉液佳酿洗净。
众人周身灵韵变化,俱都受益匪浅。
待九人饮尽灵酒,怀垣袖袍轻拂,九只方竹金杯没入袖中:“此地有观主与圆觉法师坐镇,白骨老魔插翅难飞。”
“尔等不必枯守。”他引袖指向湓城方向,“随贫道入城料理手尾。”
“也好教镇魔司知晓,”道袍在风中猎猎振响,“九江擎天玉树,从来只在太乙观中!”
*
九江全境,滂沱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巨大的酒葫芦载着九人,一路穿云破雾,往湓城方向而去。
罡风如冰刀刮面,众人残存酒意被风刃层层剐散。
行至半途,姜桓忽觉身轻神澈,朝下望去,千里河山奔来眼底,万丈豪情撞满胸怀!
“师叔,我有一事不明。”他蹭到怀垣跟前,“观主将青莲、符箓放在储物袋中,显然已算定今日之事,为何……”
“为何还要放任事态恶化?”怀垣道出他的未尽之言。
姜桓点点头,望向下方赤地千里:“此番旱灾,九江百姓苦不堪言,湓城更是惨剧频发,若是……”
“若是观主早点动手,这老魔见势不妙,定会溜之大吉,日后祸端只会更大。”怀垣无奈摇头。
原来,这白骨老魔两百年前,便是屠戮半郡百姓为祭,这才登临灵根境,凶威不可一世。
偏偏他仗着一手“白骨燃光遁法”,横行一时。纵是道行高他一筹者,也难阻其化作磷火幽光,转瞬遁绝天地!
其后一百五十年间,此魔造下杀孽无算,为祸犹在此番“万烬焚天魃母阵”之上。
直至五十年前,老魔为祸江北,撞上前代观主北上问道,被三剑斩破证道灵根“白骨莲花”,这才消停了许久。
怀垣指节轻叩酒葫芦:“南橘村下祭坛劫数将至,牵扯某位大能因果,诸方皆难插手。”
“镇魔司有意放出风声,以‘业火红莲’为饵,诱白骨老魔入彀应劫。如此既解倒悬之危,又免大能降罪。”
证道灵根被削后,老魔再难进境,故得知“业火红莲”消息,便不顾一切寻来。
莫说此刻他炼法正值紧要关头,更被青莲苦杏镇压,又有龙象方竹在侧窥伺,“白骨燃光遁法”难以施展。
便是能逃,为此红莲灵根,他也只能在此苦熬,以一线生机赌通天道途。
“更何况,祭坛中这些道友,纵使身化火尸、神智尽丧,犹记祈晴止雨本心,不伤百姓分毫……”
怀垣长叹一声,悠悠道:“我等将心比心,总该予它们个解脱。”
姜桓几人细想之下,背脊发凉:那些火尸当真只追着布雨修士撕咬,不曾碰过庄稼汉半根指头。
苏白猛地一拍大腿:“是了!难怪那火尸仰天嘶嚎‘雨停了’……”
章鸣望向下方荒芜赤地,声音发涩:“原是执念入魔,把咱们当成招雨的灾星,倒把自己当作止雨祈晴的英魂了!”
众人一阵默然。
姜桓回想起什么:“火尸虹化时嘶吼的‘大司命’,我似在古籍中见过……还有云中……”
怀垣广袖一拂,拍在他肩头,劲道恰截住后话:“好小子!藏经阁野史没白啃。”
他指节倏地压住自己嘴唇,“这名讳——念不得!”
见姜桓犹自茫然,道人屈指叩响酒葫芦:“云中乃穹宇之相,风雨雷霆尽纳其中;君王为至尊之位……”
“你品,细品。”
姜桓脑中灵光闪过,内视句芒法相,其腹中一道电弧微微闪烁。
他如遭雷殛,不由咽了口唾沫:“是那六位中,先于玄稷天尊成道的那位?”
怀垣见他面有忧色,展颜笑道:“莫忧,那位虽然护短了些,却也明理,不至于把祖师爷的旧账,隔了好几代算到你头上。”
“至多他人以功德消减的雷劫,你须实打实扛全了——”
他袖中忽抖出半壶残酒仰首饮尽,喉间酒渍亮如星芒:“我太乙观弟子破劫证道,何须通融!”
姜桓心道:‘祖师的因果不怕,就怕我这也算因果啊……”
他忽想起,“云中君”恰是执掌风云雷电的神圣,风雨权柄亦在其掌中:“师叔你方才说,这火尸之事牵扯大能因果,难不成就是……”
其他几人总算明白,两人所指是谁,不由齐齐变色。
“莫要胡思乱想!”怀垣广袖当风一振,声似古钟荡开阴霾,“六位神圣皆有救世功德,纵有微瑕,吾辈亦当心存敬畏。”
他目视远空流云,恍见上古烽烟。
“更何况,大司命与火尸之事,早埋进两万载光阴灰烬里。是非对错,光凭片言残语,我们哪里分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