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趁姑娘们发愣,不再找她问话,赶紧推开朱漆大门。
殿内檀香混着新木的气味扑面而来。
“姑娘们,进来罢。往后此外便是你们憩息之地。”
随着朱漆门吱呀一声闷响,背着大门的黛玉方才惊醒,抬眼望去,细细打量。
这处殿阁青松拂檐,玉兰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正门广场前一方青石砌就的方塘,二月薄雪覆在残荷枯梗上,美轮美央。
塘边歪着几块未及安置的湖石,石缝里钻出几丛耐冬草,暗绿里缀着寥寥几颗猩红果子。
新移栽的老梅斜探过塘面,枝丫影子碎在冰水里,像谁失手打翻了一方砚墨。
黛玉暗赞好景色,转身抬脚进入正殿,入目富丽奢华。
十二扇琉璃屏风映着外头雪光,加上烛火,将殿内照得青白一片。
屏风上雕着《兰亭集序》的纹样,偏生那“之”字缺了一笔,想是工匠赶工遗漏了。
诸钗怀着复杂的心情鱼贯而入,到处打量。
忽听得探春在后头低呼:“你们瞧这地砖!”
宝钗低头细看,只见金砖上竟用螺钿嵌出缠枝花纹。
对比外面的雪光映照下,那些贝母闪着幽蓝的光,倒像是踩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
众人转过正殿,后院竟藏了道活水。
雪粒子簌簌落进溪中,顷刻化了,倒似溪水吞了满天星子。
两座新垒的黄石假山夹岸而立。
石上斧凿痕犹新,偏生缝里已蹿出野蔷薇的枯藤,铁钩似的爪子扒着石缝,倒比那匠人摆的盆景更活泛些。
众人随着婆子来到正殿后的堂屋。
“姑娘们,分屋了。”
婆子依照那名杀神军爷的嘱咐,拿出一张纸念了出来。
众人细听,方发现是在安排她们的住处。
正殿后面的格局为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左右带耳房,后设暖阁。
东厢房三间,临水,设小书房、茶室。西厢房三间,靠山,设绣房、棋室。
后罩房八间,供丫鬟和嬷嬷居住。
除了堂屋,各人住所分配的大置情况如下。
东厢房正中一间清净,李纨守寡喜静,由她和素云碧云住下。
西厢隐蔽性较好,靠近后门。
这处厢房后设一小门,可通往后院角门,便于私下活动。
西厢正中一间便由王熙凤居住。
这亦是陈三叮嘱婆子的硬性安排。
便于将军随时召唤王熙凤,面授机宜。
三春关系较近,便于互相照应。
婆子遂安排迎春、探春、惜春合住东厢房。
左边两间为迎春、探春住,右边住了惜春,空留出一间,为以后湘云做准备。
史家为了婉拒上劝进表,史鼎借口携全家回金陵祭祖,史湘云也跟着回去。
料想要过了清明,史家才能回到神京。
鉴于薛家姐妹初来,婆子安排她们在一处方便照顾。
西厢房左右两间,宝钗住左,宝琴住右。
正房左侧暖阁设了碧纱橱,黛玉体弱需避风,暖阁最适休养。
紫鹃雪雁住暖阁外间。平儿和丰儿居西厢房耳房。
侍书、司棋、入画三春贴身丫鬟,合住东厢耳房。
莺儿、香菱、小螺三人合住西厢耳房。
其余粗使丫鬟婆子,后罩房通铺。
不多时,在丫鬟们的拾掇下,诸钗的屋舍很快安排妥当。
黛玉的暖阁窗边设一矮几,供她写诗、焚香。
宝钗房间书架已摆满各类书籍,案桌还摆放着针线筐。
惜春房间的墙上挂未完成的画,探春和迎春除了字贴就是棋谱。
而在此时,晴雯和麝月带人过来摆饭。
因先前在拾掇房屋,大家的饭菜都在各自的屋里吃食。
不过众人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一些便撤下碗筷。
得了晴雯和麝月通报,众人得知往后不需要被打进教坊司,白天的担心害怕慢慢消失,但众人眼底还是藏了几分忧色。
众姊妹用毕饭各自妆洗方走出院子,呆呆地看着院内雪花飘落,若是往常,大家的心情会因雪落美景欢呼,此时众人心思各异。
因抄家乱糟遭的,方才大家分开而食,倒是没人发现薛家多了一位姑娘。
不知是谁招呼了一声,大家方才来到正殿吃茶消食。
薛宝钗从香菱手中接过茶壶,顿了顿,却将茶盏转了又转。
最后替李纨倒了一壶新茶,然后是王熙凤,接着是三春并黛玉,最后才是宝琴。
等到了她这里,壶里已然空了,一旁的莺儿连忙从姑娘手中接过,和香菱继续去彻新茶。
“这位妹妹好生漂亮,瞧她的模样,倒和宝姑娘的眉眼相似……”迎春旁边的司棋这才留意室内混进了一位陌生姑娘,登时出声。
随着司棋发话,众人方自抬头、或侧眸、或转着螓首看向。
薛宝钗听了司棋的话,她那丰腴身子款款而行,拉上妹妹的手引着宝琴来到正中心。
“和大伙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薛家二房。宝琴妹妹,快过去见见姐姐们。”
甫一见到薛宝琴,满屋姊妹和两位奶奶俱是一怔。
探春手中茶盏当啷磕在几上:“这……”
话未出口,却见那姑娘俏立堂中,裙摆下方蝴蝶刺绣被穿堂风一吹,竟似活过来般簌簌展翅。
“宝琴,见过诸位姐姐。”薛宝琴屈膝敛裙,盈盈福礼。
“惜春,见过琴姐姐。”年龄最小的惜春起身回礼,其他人也起身厮见。
“好漂亮的妹妹,这通身的气派,简直和薛姨妈不相上下。”迎春真心地夸赞了一句。
黛玉正拈着蜜饯,忽觉指尖黏腻,那姑娘耳垂上悬着的蓝玻璃坠子,分明是西洋船来的稀罕物,映着烛火在她瓷白的颈侧投下碎光。
迎春偷偷数着她裙上绣的蝴蝶,竟有九种颜色。
李纨一直挂念兰哥儿,眼角尚有泪珠,这会子惊醒,只怔怔想着:这通身的气派,倒像从唐诗里走出来的胡姬。
“琴丫头来得不巧。”王熙凤仔细打量宝琴的脸蛋儿,暗自叹息,“偏赶上咱们这出抄家记了!”
听了凤辣子的话,宝钗忽抬眸一笑:“说来也是造化弄人。琴丫头昨儿个才进府请安,今儿倒要陪咱们在此处……论起来,她原该在家中待嫁的。”
“哦?谁家儿郎这般有福气,竟能和宝琴妹妹有了婚约。”李纨见宝琴模样好看,忍不住问了出来。
主要她是过来人,姑娘家家,最重要的便是择偶,千万不要像她这般。
“是梅翰林家的二公子。”薛宝钗上前握住脸颊绯红的妹妹,解释道。
“天爷!竟然是他。”王熙凤的眼睛露出一丝惊讶。
“凤姐姐知道这个梅家?”好奇的探春闻言过来,搀着王熙凤的手腕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