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次那个带着电流的触碰之后，空气里就多了一些微妙的东西。
李墨和王晴在学校里碰面的次数不多，毕竟不同班。
但每一次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或是在操场上远远望见，两人的目光总会在空中短暂地交汇，然后迅速错开。
周末，南江市图书馆。
高三的学生们把这里当成了第二个战场，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的油墨味和青春期特有的焦躁。
李墨正埋在一堆复习资料里，啃着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得飞快。
忽然，他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一下。
他抬起头，心脏漏跳了一拍。
王晴就站在他的桌旁，手里拿着一本封面都快被翻烂了的《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教程》。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牛仔裤，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素面朝天，却比阅览室里任何刻意打扮的女生都要耀眼。
“这道题，你看过吗？”
王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把书翻到某一页，推到李墨面前。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安静。
李墨凑过去看。
是一道关于数论的题目，题干只有短短两行，却像一个精巧的密码锁，找不到钥匙，连门都摸不着。
他前世是个标准的文科生，重生回来恶补理科，靠的是超前的记忆和题海战术，对付高考绰绰有余。但这种竞赛级别的题目，纯粹考验的是天赋和数学思维的深度。
他盯着那道题，大脑飞速运转，各种公式和定理在脑海里碰撞，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
“这题……有点东西。”李墨老老实实地承认。
王晴点点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点点棋逢对手的兴奋和苦恼。
“我想了整整两天了。”
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李墨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自然。
“要不……我们找个时间，一起研究一下？”
话一出口，李墨就后悔了。
他的脸颊开始发烫，已经准备好迎接对方礼貌而疏远的拒绝了。
王晴愣住了。
她看着李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短暂的犹豫。
阅览室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李墨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他准备开口打个哈哈把这件事揭过去的时候。
王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啊。”
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在李墨的心湖里，炸开了一片绚烂的涟漪。
“那……就明天下午吧？三点，在我家那个辅导室，那里安静，也没人打扰。”李墨趁热打铁，把时间和地点都定了下来。
“嗯。”王晴又点点头，抱起书，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留下一个纤细又倔强的背影。
李墨坐在原地，看着自己草稿纸上写了一半的公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
周日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李墨第十八次检查了辅导室的卫生。
桌子擦得锃亮，板凳摆得整整齐齐，连窗台上的那盆绿萝，叶子都被他擦得油光发亮。
“妈，我跟你说，待会儿我同学要来问问题，你跟爸没事儿别进来啊！”李墨探出头，对着正在店里忙活的李秀琴嘱咐道。
“知道知道！”李秀琴头也不抬，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放心吧，保证不给你捣乱！”
她跟李卫国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全是“我儿子长大了”的欣慰和八卦。
三点整，王晴准时出现在了杂货铺门口。
她还是那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帆布书包，站在门口，有那么一点点局促。
“王晴！快进来快进来！”李墨的心跳瞬间加速，他赶紧迎了出去，努力做出最自然的样子。
李秀琴比他还快，像一阵风似的从柜台后头冲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西瓜。
“哎呀！是小晴啊！快坐快坐！来，吃西瓜！这天热的！”
那热情劲儿，比招待市领导视察还夸张。
王晴被这阵仗搞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泛红：“谢谢阿姨。”
李墨赶紧把她解救出来，领进了后院的辅导室。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将外面父母探究的目光和老街的喧嚣隔绝开来。
小小的辅导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甚至有点……微妙的安静。
为了打破这尴尬，李墨从角落的小冰箱里拿出两瓶橘子汽水，拧开一瓶递过去。
“喝点东西吧。”
“谢谢。”
王晴接过汽水，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
两人在小方桌前坐下，摊开了那本竞赛教程。
“我们从哪儿开始？”李墨问。
“我昨天试过用反证法，但是走不通。”王晴指着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推演过程。
她的字迹，就跟她的人一样，清秀，工整，带着一种冷静的逻辑感。
“那我们试试构造法？”李墨提议。
“嗯。”
讨论一旦开始，之前那点微妙的暧昧，就迅速被对知识的纯粹渴望所取代。
李墨很快就发现，王晴的脑子，简直不是人类的构造。
她的思路，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总能精准地切中问题的要害，拆解掉所有伪装。
“不对，你这个假设有问题。如果n是奇数，那么这个等式就不成立了。”
“你看，我们能不能把这个数列，想象成一个坐标系里的点？这样会不会更直观？”
李墨前世积累的那点解题技巧，在王晴这种天赋型的选手面前，显得有些笨拙。
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
他那四十岁的老灵魂，让他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耐心和韧性。
当王晴的思路陷入死胡同时，他总能另辟蹊径，从一些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出一些看似“白痴”却能打开局面的问题。
“那如果我们干脆不考虑n的奇偶性，直接对整个式子进行暴力拆解呢？”
“哎？对啊！”王晴的眼睛猛地亮了。
两人头碰着头，笔尖在同一张草稿纸上飞舞。
他们的肩膀挨得很近，李墨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传来的，那股淡淡的洗发水清香，混杂着少女身上独有的，干净好闻的味道。
时间，在专注的研讨中，过得飞快。
在一次递笔的过程中，李墨的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王晴的手背。
温热，细腻。
一股熟悉的电流，再次从接触点炸开，瞬间窜遍全身。
辅导室里的空气，又一次凝固了。
这一次，比之前那次更加安静，更加……滚烫。
“那个……”李墨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要冒烟了，他想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你……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鬼使神差地，他问出了这么一句。
王晴愣了一下，抬起头，那点红晕还没完全褪去。
“清华。”她回答得毫不犹豫，眼神里是与她文静外表不符的坚定。
“我想学建筑。”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用自己的手，去设计一栋能屹立百年的建筑，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李墨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心里某个地方，被重重地触动了。
前世，她确实做到了。
“那你呢？”王晴反问他。
“我？”李墨笑了笑，“我还没想好。不过，应该会选一个跟经济或者管理有关的专业吧。”
“为什么？”
“因为我想赚钱啊。”李墨半开玩笑地说，“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让我爸妈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不用再守着这个小铺子，看天吃饭。”
这话说得俗气，却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王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李墨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了理解。
两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斜斜地照了进来，给小小的辅导室，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道折磨了王晴两天的数学题，虽然还是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但在两人的联手攻击下，已经露出了冰山一角。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也在一次次的思维碰撞和不经意的触碰中，悄然坍塌。
“我该回去了。”王晴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包。
“我送你。”李墨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辅导室。
李秀琴正假装在门口扫地，看到他们出来，立刻露出了姨母笑。
李墨把王晴送到杂货铺门口。
“今天……谢谢你。”王晴抱着书包，低着头说。
“我才要谢谢你，让我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学霸。”李墨真心实意地说。
王晴抬起头，噗嗤一声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一瞬间，李墨觉得，整条老街的晚霞，都黯然失色。
“那……下次再一起研究？”李墨鼓足勇气，发出了第二次邀请。
王晴看着他，脸颊又有点红了，但她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说完，她转身，快步跑进了街口的暮色里。
李墨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他转身回到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辅导室，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他开始期待下一次。
期待着，能和她一起分享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