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午后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闷热,蝉鸣聒噪,仿佛在嘲笑着失败者的狼狈。
谢闯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
眼睛却盯着陈远,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惊、怀疑,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崇拜。
梁勇安靠在一棵粗壮的榕树干上,慢慢咀嚼着嘴里那干得掉渣的食物,味同嚼蜡。
他的目光,也几乎没离开过陈远。
“斩首。”
这两个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像两颗出膛的子弹,掀起了滔天巨浪。
疯狂。
太他妈疯狂了。
比谢闯那绑着手雷去自爆的想法,还要疯狂一百倍。
可偏偏,这疯狂的念头里,又透着该死的、让人心跳加速的可能性。
他这个自诩经验丰富的老班长,在整个营都被打崩的情况下。
想到的最好结果,也就是带着两个兵多撑一会儿,等待演习结束。
可陈远呢?
印象里,他平时训练成绩中上,不多言不多语,性格有点闷。
甚至还有点……懒散。
集体荣誉感好像也不怎么强,做什么都是一副“差不多得了”的样子。
可现在,就是这个兵,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提出了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计划。
梁勇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干硬的饼干咽了下去。
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三个月,陈远就要退伍了。
梁勇安不止一次找他谈过心,想让他留在部队里。
可每一次,陈远都笑着摇头,说自己还是更喜欢外面的世界。
可惜了。
梁勇安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惋惜。
这样的人才,部队要是留不住,真是天大的损失。
他看了一眼腕上的军用手表,时针指向下午四点。
距离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
“你的计划,再说一遍。”
梁勇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坐直了身体,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把所有细节,都说清楚。”
与此同时,几十公里外的演习导演大厅。
巨大的电子沙盘上,代表红方的红色光点已经寥寥无几。
几乎被代表蓝方的蓝色光点彻底吞噬。
整个大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观摩席上,来自各大军区的军官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啪嗒。”大厅的门被推开。
一名肩扛两颗金星的军官,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正是西南军区最高副级指战员,江东临。
他目光如电,只扫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电子沙盘,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川字。
“报告!”
参谋长刘守军快步上前,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指战员,演习已进入收尾阶段。”
“讲。”
刘守军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
“截止目前,红方指挥系统已被完全摧毁,各级指战员全部被判定‘阵亡’。”
“建制基本被打散,有组织的抵抗已不复存在。”
“根据战场数据评估,红方剩余作战人员不足百分之五,已彻底丧失作战能力。”
“我部建议,可以提前结束演习,判定蓝方……”
“够了!”
江东临猛地一挥手,打断了刘守军的汇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铁青。
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惨败!”
“前所未有的大惨败!”
江东临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平时一个个牛皮吹得震天响,到了演习场上,就这个德性?”
“王牌?我看是狗屎!”
“砰!”
江东临一掌拍在面前的指挥台上,厚重的实木台面都跟着震了一下。
“明天早上,召开演习总结会!”
“我要听的不是理由,不是客观困难!”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猛地一甩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导演大厅。
留下一屋子将校军官,面面相觑,冷汗直流。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了血红色。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纱,开始缓缓笼罩大地。
丛林里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
“时间差不多了。”
陈远将最后一抹油彩均匀地涂在脸上,原本清秀的脸庞,瞬间与夜色融为一体。
梁勇安和谢闯也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检查了枪械,将所剩无几的弹匣插在胸前。
又把手雷、匕首、水壶固定在战术背心上,确保行动时不会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谢闯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得厉害。
他不是害怕,是兴奋。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班长,陈远。”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宣誓。
“这次,听你们的。”
“要是真能干掉蓝军司令,就算马上被判定‘阵亡’,老子也认了!”
梁勇安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赞许,也是凝重。
“记住,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一个整体。”
“一切行动,听指挥。”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陈远的身上。
“陈远,你是这次行动的‘大脑’。”
“路线规划,潜入方案,都由你来定。”
“我和谢闯,是你的‘拳头’。”
陈远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未知的区域。
“出发。”
三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愈发深沉的夜色之中。
而在他们身后十几公里外,一处临时的宿营地里。
篝火跳动着,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不堪的脸。
这里是红军被打散后,残存士兵自发聚集起来的一个临时营地。
与其说是营地,不如说是一个苟延残喘的避难所。
四连连长林舟行正拿着一个饭盒,大口地扒拉着里面的米饭。
指导员王俊坐在他对面,小口地吃着,眉头紧锁。
“老林,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王俊忍不住劝道。
林舟行把饭盒里最后一口饭扒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咽下去,才抹了把嘴。
“妈的,饿死老子了。”
“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士兵,眼神里全是烦躁。
“你说说,这叫打的什么仗?”
“窝囊!太窝囊了!”
“我带兵这么多年,就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王俊叹了口气。
“没办法,蓝军这次准备得太充分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掉进了他们的圈套。”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
“收拢残兵的时候,我听三营的说,梁勇安带着他们班两个兵,也冲出来了。”
“可到现在,也没见他们过来。”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林舟行闻言,动作一顿,也皱起了眉头。
“梁勇安?那小子机灵着呢。”
“估计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呗。”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屑。
“咱们团,现在不就剩下这帮只会躲的了么?”
王俊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
“你小声点!”
“现在咱们这点人,要是再被蓝军摸上来,可就真全军覆没了。”
“怕个鸟!”
林舟行把饭盒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他们要来就来!老子手里还有枪!跟他们拼了!”
“反正已经输了,多‘阵亡’一个少‘阵亡’一个,有什么区别?”
他的声音不小,引得周围一些士兵都看了过来。
王俊无奈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这位搭档的犟脾气又上来了。
他没有再跟林舟行争辩。
只是抬起头,望向营地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不安。
梁勇安那小子,虽然平时滑头,但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
他带着两个兵,到现在还不归建……
是迷路了?还是真的出了意外?
又或者……
王俊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