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蟹壳青的天际线咬破最后一粒残星,草原便从酣眠中舒展筋骨。
远山如被晨露洇湿的羊皮卷,层层叠叠的黛色里浮着乳白雾霭,恍若神明信手泼洒的淡墨。
近处的草叶却已绷紧了神经——每根茎秆都缀满水晶雕琢的寒霜,在熹微晨光中折射出七色光谱,像是大地将银河揉碎后撒落的星屑。
朔风肃杀,它似从地脉深处涌出,带着泥土与枯草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欣芸公主静卧在枯草堆成的临时床榻上,身上盖着那领残破、满是血污的披风,她脸上泪痕未干,昨晚必定哭了很久。
申谨戈已不知所踪,连同他的马槊、他的长剑、他的匕首……只有他的坐骑仍在离欣芸公主不远处啃食着带着白霜的枯草。
不多时,只见地平线处缓缓走来一人。
那人发髻有些散了,缕缕散乱的青丝随风飘着,在夕阳下泛着若有若无的金光,他肩头挑着一条马槊,槊尖之上挑着一只已经气绝的野兔。
那人是申谨戈,他狩猎回来了,若是平时,此时他已经骑上战马奔目的地去了,可是今日不行,她身边有个需要照顾的欣芸公主。
来到昨晚夜宿之地,申谨戈将野兔取下,把马槊往地上一插,熟练的将野兔去皮放血。
欣芸公主听到动静,已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慵懒地问道:“将军,这是?”
这时申谨戈已用短刀取下野兔里脊向欣芸公主递去,他并不说话,只是点头示意欣芸公主接下。
这里脊肉是这野兔全身上下最嫩的地方,即使生食也不会太难下咽。
欣芸公主不解,弱弱的问道:“这是让我生吃?”
申谨戈点点头,道:“殿下,此值非常时期,只有委屈公主殿下了,现在咱们身处险地,生火恐怕引来北玄追兵!”
闻言欣芸公主便不再多问,即使心中有万般不愿,还是将里脊肉接在手中,看着手中仍散发着余温的兔肉,她心底升腾着一股莫名的恶心。
申谨戈见欣芸公主已接下兔肉,便自顾卸下一只兔腿,大口朵颐,生食兔肉对于他们这些军旅中人不过平常。
欣芸公主见申谨戈茹毛饮血的模样,再也压制不住心底升腾的那股恶心,“哇”的一口呕了出来。
见状,申谨戈忙递上水袋,但并未说话。
欣芸公主接下水袋,仰头喝了一口水,漱口后面带愧意地道:“对不起,我……”
不待欣芸公主说完,申谨戈便道:“殿下恕罪,是在下不好,只考虑了自己,没考虑到公主殿下!”说完又提了马槊、长剑向不远处走去了。
此时的申谨戈已没了昨夜的温柔,他言语恭敬,面色又回到了往日的冷峻。
欣芸公主望向申谨戈去的方向,问道:“将军哪里去?”
申谨戈没有回答,自顾走到一棵碗口粗的枯死野树前,一剑斩断,带了回来。
欣芸公主似乎看出了申谨戈的用意,忙问道:“将军这是要生火吗?就不怕引来北玄追兵吗?”
申谨戈放下柴禾,并未抬头,一边用短刀在地上挖掘一边回答道:“公主请放心,莫说区区北玄追兵,即使整个北玄王庭出动,只要有我在,定护公主周全!”
欣芸公主闻言,不禁面颊微红,赞叹道:“将军神勇!”
不多时,申谨戈已在地上挖好了一个约二尺大小的圆坑,这圆坑之中又有三条与坑齐深的沟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出去,沟上还覆盖枯草、泥土,造型颇为奇特。
欣芸公主见此便问道:“这是什么,火堆吗?我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火堆。”
申谨戈仍未抬头,边将柴火丢入圆坑中边道:“这是‘藏烟灶’,生火之后火烟便会沿三条烟道缓缓散去,百步之外便不易看见烟火!”
欣芸公主显得饶有兴致,双手托腮道:“哦!将军真厉害,不仅武艺高强,还能在黑夜之中辨别方向,现在又能挖这‘藏烟灶’,将军可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申谨戈被欣芸公主这一番夸赞弄得心神荡漾,刚吹燃的火折子险些烧到他的手,忙将灶火点燃后回答道:“公主过奖,这些东西在军中不过寻常而已,哪有公主想的那般神奇!”
“我不管,我说你是最厉害的你就是最厉害的!”欣芸语气调皮,似乎已忘了昨日的惨烈。
申谨戈见欣芸公主这般天真烂漫才反应过来这公主不过二八年华,免不了冲动任性,心中对她的怨恨又少了几分,可饶是如此,想起那些战死的兄弟,他仍不免暗自神伤。
半个时辰之后兔肉已经烤好,两人分食之后便又同乘一骑,往黑石滩赶去了。
中午时分,两人已赶了上百里路,眼见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申谨戈喜出望外,对公主道:“公主,过了前面这座大山便是黑石滩了,到了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公主笑颜如花,道:“那太好了,我们要回家了!”
说到“回家”二字后欣芸公主忽然转喜为悲,自言自语道:“我回家了,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他们都将埋骨在这荒凉的草原之上!”
“他们”自然是那些为救她而战死的人,经此一事后,欣芸公主该成长不少了。
申谨戈本想告诉欣芸公主,那些战死的人多半不会埋骨在这荒凉的草原上,他们的遗骸注定会沦为秃鹫果腹的食物,可他最终还是不忍将这残酷的事实告诉她。
申谨戈安慰道:“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便是对他们在天之灵的最好安慰了!”
欣芸公主不语,兀自沉默。
接连赶路现在已是人困马乏,此处离黑石滩不远,料想不至再有北玄追兵了,故申谨戈勒马对欣芸公主道:“想必公主也累了吧,我们休息一下再赶路吧!”
“嗯!”欣芸公主情绪低落,跳下马来,自顾地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
申谨戈有些许心疼,可不知如何安慰,只是将手里的水袋递给了欣芸公主。
就在申谨戈闭目养神之际,忽听不远处的林中有群鸟儿簌簌飞出。
申谨戈心中警觉,暗道不妙,忙道:“公主快快上马!”
欣芸公主闻言四周张望,却未见风吹草动,问:“将军,出什么事了?”
申谨戈急道:“此处恐怕有埋伏,快快离开为妙!”
此时欣芸公主已完全信任申谨戈,虽然她没有看到风吹草动,但已经起身向马匹走去。
不待欣芸公主骑上战马,忽见远处林中已杀出一队伏兵,申谨戈斜提马槊,随时准备一战。
此时申谨戈不敢让欣芸公主一人赶往黑石滩,因为他不确定去的路上还有没有伏兵,只是紧紧将公主护在身后,静观其变。
“二殿下,来了就不要走了!”一个圆脸,留着络腮胡子,头戴皮帽子,身着皮甲的魁梧汉子在百步之外大叫着拍马而来。
申谨戈细看之下,发现那人竟是北玄兵马都指挥——哈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