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当转身的动作,在半空中僵住了。
他脸上的不屑凝固成一种错愕。
整个村子,原本只剩下风雪的呼啸与柴火的噼啪声,此刻却被一道突兀的声响彻底撕裂。
咻!
那声音极轻,却无比清晰,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被瞬间拨动。
紧接着。
一声凄厉短促的尖叫,划破了沉寂的空气。
那是灰毛兔的垂死悲鸣。
所有人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些靠在墙角、围在火边,眼神麻木的村民们,猛地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
“什么声音?”
“是兔子!”
“抓住了?”
石敢当猛地扭过头,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见了。
就在那片被他嗤之以鼻的灌木丛边,那个被他称为“儿戏”的草绳圈,此刻正死死地勒着一只灰毛兔的后腿。
那只兔子比他追了一下午的任何一只都要肥硕,灰色的皮毛在雪地里格外显眼,它正用前爪疯狂地刨着地上的积雪,徒劳地挣扎着,发出绝望的吱吱声。
真的抓住了。
就用那一根草绳,两根树枝。
石敢当的呼吸停顿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了一巴掌。
村民们也看见了,他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所有人都冲了过去,围在了那个简陋的陷阱边,看着那只活蹦乱跳的猎物,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无法掩饰的震惊。
他们再看向林野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对一个幸运儿的审视,而是一种近乎敬畏的仰望。
林野却很平静。
他从营火边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拨开围观的人群。
他蹲下身,无视了灰毛兔的撕咬,伸手精准地捏住了它的后颈,让它瞬间安静下来。
随后,他干净利落地扭断了它的脖子。
整个过程熟练得让人心悸,仿佛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而是已经重复过千百遍的本能。
他提着那只沉甸甸的兔子,走回营火旁。
在所有人灼热的注视下,他从腰间抽出一块锋利的燧石片,开始处理这来之不易的猎物。
剥皮,开膛,清理内脏。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这是他前世在无数个生存游戏里,在无数个教学视频中学来的知识。
在那个和平的世界,这些只是无用的消遣。
在这个末日般的世界,这却成了神乎其技的本领。
鲜红的兔肉被一根削尖的树枝穿好,架在了熊熊燃烧的营火之上。
火焰舔舐着肉的表面。
滋啦——
第一滴油脂滴入火焰,爆开一小团火星。
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的肉香,开始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股味道,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它钻进每一个村民的鼻孔,唤醒了他们早已被饥饿折磨到麻木的味蕾。
咕咚。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声音像是会传染,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死死地盯着那块在火焰上慢慢变成金黄色的兔肉,眼神里燃烧着最原始的渴望。
那不仅仅是食物。
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肉,烤好了。
外皮焦黄酥脆,丰腴的油脂还在不知疲倦地冒着泡,浓郁的香气足以让人的灵魂都跟着颤抖。
林野取下烤兔,香气更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这样一顿饭面前,谁能吃到第一口,谁就是权威。
然而,林野却没有丝毫要自己享用的意思。
他用石片切下了最肥美的一块后腿肉。
然后,他捧着这块肉,穿过人群,走到了蜷缩在火堆边,身体最虚弱的老村长林大山面前。
“村长,您先吃。”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举动,是尊重,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我,林野,负责带来食物。
您,村长,负责安定人心。
一种全新的,围绕着生存而建立的权力格局,在这一刻被无形地确立了。
林大山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
他枯树皮一样的手,颤抖着,几乎是虔诚地接过了那块滚烫的兔肉。
他没有立刻放进自己嘴里。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个眼巴巴望着他,口水都快流下来的七八岁孩童。
他颤巍巍地撕下了一小半,塞进了那个孩子的嘴里。
“吃吧,娃,吃了就有力气了。”
孩子狼吞虎咽地嚼着,烫得直哈气,却怎么也舍不得吐出来。
那块并不算大的兔肉,在村民们之间默默地传递着。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小口。
很小的一块,甚至不足以填满牙缝。
可当那温热的肉香在嘴里化开,顺着喉咙滑进空空如也的胃里时,一股久违的暖流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吃着吃着,就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们活下来了。
在这该死的天灾里,他们竟然真的吃上了一顿饱饭。
石敢当也分到了一块。
他默默地吃完,将骨头都吮吸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林野面前。
这个一向以村中第一猎手自居,脊梁挺得比谁都直的高傲汉子,在全村人的注视下,第一次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重量。
“林野兄弟。”
“之前,是我石敢当有眼不识泰山。”
“以后,我石敢当这条命,听你的!”
这一拜,是彻底的臣服。
是猎人对更高明猎手的敬佩。
是凡人对奇迹的由衷信服。
村庄里,难得有了一丝安逸的气氛。
吃饱喝足的村民们围着营火,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眼中也有了光。
然而,这片由营火照亮的温暖,终究只是这无边黑暗中的一座孤岛。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的时候。
村外。
那片被霜冻侵蚀得漆黑一片的黑森林深处。
嗷呜——
一声悠长,凶戾,充满了贪婪与杀意的狼嚎,穿透了风雪,清晰地传了过来。
这声音,绝非普通的野狼。
嚎叫声未落。
黑暗的林子里,一双。
两双。
……
一双双绿油油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它们在黑暗中缓缓移动,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正朝着村庄这唯一的光源与肉香来源,悄然逼近。
新的,更致命的威胁。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