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阴影飞速倒退,秦琮与黄忠嗣一前一后,向着东北方向疾行。
秦琮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沉重的金瓜锤并未拖慢他的脚步,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
黄忠嗣则咬紧牙关,强忍着背部鞭伤随着奔跑带来的阵阵刺痛,汗水浸透里衣,与渗出的血水混合,黏腻不堪。
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不断扫视着前方路径、两侧树丛和头顶的枝叶缝隙,辨识着方位和可能的危险。
奔行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日头开始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更加斑驳陆离。
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嘈杂,夹杂着金属轻微碰撞和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停下!”秦琮猛地顿住身形,魁梧的身躯瞬间伏低,如同潜伏的猛兽。
黄忠嗣也立刻止步,紧贴在一棵大树后,屏息凝神。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前方有人,而且不止一个!
透过茂密灌木的缝隙,隐约可见前方一片稍显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影影绰绰地聚集着大约十来个身影。
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甲胄不全,有的坐着喘息,有的警惕地四处张望,手中紧握着各式残破的兵器:横刀、长矛、角弓,甚至还有农具改制的简陋武器。
毫无疑问,这是一群溃散的唐兵!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空地边缘几个负责警戒的身影立刻紧张起来,弓弩上弦,刀剑出鞘,对准了他们藏身的方向。
“什么人?!”一个沙哑却带着威严的低喝响起,一名身材精悍的中年汉子排众而出,手中一柄缺口不少的横刀指向这边,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后,那十来个溃兵也迅速聚拢,形成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型,虽然疲惫不堪,但眼中依然闪烁着凶光。
“莫慌!自己人!”
秦琮低吼一声,缓缓从树后站直身体,但他并未放下武器,高大的身躯和手中狰狞的金瓜锤自带一股压迫力。
“某乃安戎军左厢校尉秦琮!尔等何人麾下?”
“安戎军秦校尉?”
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上下打量着秦琮,语气稍缓:“某乃镇夷军前营都将,范辛!”
他报上番号,但仍未放松警惕,“秦校尉怎地落单至此?”
“哼,某家奉命断后,与大队走散了。”
秦琮简短回答,目光扫过范辛身后那些面黄肌瘦、伤痕累累的士兵,“尔等也是逃出来的?”
“正是!”范辛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我们营被打散了,一路东躲西藏,聚拢了这些弟兄。”
他指了指身后的人,“有镇夷军的,也有征南行营的,还有几个是地方团练的兄弟……都他娘的被打懵了!”
得知秦琮的校尉身份,范辛及其麾下溃兵的紧张情绪明显缓解了不少。
在这个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混乱溃败中,一个还能保持战斗力的高级军官,无疑是主心骨般的存在。
众人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字和所属:
“跳荡都弩手,张五!”
“泸州团结兵长矛手,赵老蔫!”
“岭南道藤甲兵,阿木!”
“泸州团结兵刀盾手,李顺!”
“岭南衙军弩手,黄峒!”
“镇夷军刀盾手,黎青!”
“镇夷军刀盾手,爨弘盛!”
......
秦琮也不废话,立刻开始整合信息:“范都将,你们可有弄栋城方向的消息?”
范辛摇摇头,脸色难看:“没有确切消息。
但我们昨天路过弄栋东北边一个哨卡时,远远看到那边起了大火,浓烟蔽日……
喊杀声震天,持续了很久才停歇。我们不敢靠近,绕道走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途中还零星遇到几个从那边逃出来的溃兵,都说南诏大军压境,守军……怕是凶多吉少。”
黄忠嗣心中一沉,立刻开口:“校尉,弄栋城东南二十里的预设聚集点呢?可有人知道?”
范辛和几个溃兵面面相觑,一个年轻士兵怯生生地说:“我们……我们原本也是想去那聚集点的。
但快到的时候,远远看到有南诏的游骑在附近出没,还升起了狼烟……我们感觉不对,没敢过去,就退回来了。”
秦琮的脸色彻底凝重下来,猛地转头看向黄忠嗣,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后怕。
这个弩手的判断,竟然分毫不差!
弄栋城和预设聚集点,果然都已落入敌手!
黄忠嗣迎着秦琮的目光,沉声道:“校尉,为今之计,唯有东归成都!此地已是死局!”
秦琮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黄兄弟所言极是!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条!
唯有杀回成都,方有生机!尔等可愿随某杀出一条血路?”
范辛第一个抱拳:“属下愿追随校尉!”
他手下那十来个溃兵,虽然个个面露疲惫与恐惧,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绝望。
去弄栋是死,留在这里迟早也是死,去成都九死一生,但毕竟还有“一生”!
众人纷纷应和:
“愿追随校尉!”
“听校尉的!”
“娘的,拼了!”
“好!”秦琮眼中爆发出决然的光芒,迅速下令:“范都将,你带步卒、刀盾手负责断后警戒,保持距离!
其他人,检查装备、干粮、水囊,只带必需的,笨重之物全部丢弃!我们轻装疾行!”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在黄忠嗣身上:“黄忠嗣!某命你为斥候队正!
黄峒、阿木你们俩他节制!即刻出发,在前方探路!”
“遵命!”黄忠嗣毫不犹豫地抱拳领命。
“等等!”那个叫爨弘盛的刀盾手站了出来,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面容敦厚,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黄兄弟背上有伤吧?
不处理一下,在丛林里奔走容易溃烂。我略懂些粗浅的草药,让我先给你处理一下?”
黄忠嗣这才感觉到背上伤口的灼痛愈发剧烈。
他点点头:“有劳了。”
爨弘盛让黄忠嗣脱下早已破烂不堪的里衣。
当看到背上那两道皮开肉绽的鞭痕时,秦琮和范辛都皱了皱眉。
爨弘盛动作麻利,用随身水囊里的清水小心冲洗伤口,洗掉污泥和血痂。
又从一个布包里掏出捣碎了的的糊状草药,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
“嘶——”
草药接触到伤口的一刹那,一阵刺痛、清凉与火辣交织的感觉直冲脑门。
黄忠嗣瞬间龇牙咧嘴,额头青筋都暴了起来,牙关紧咬才没痛呼出声。
“忍着点,”
爨弘盛手法熟练,一边快速涂抹一边解释,“这是‘七叶一枝花’加了些蛇莓、地榆,能止血消肿、防止热毒,就是刚敷上刺激大些。”
他动作飞快,用相对干净的布条将伤口仔细包扎好。
剧痛过后,伤口处传来持续的清凉感,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
黄忠嗣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满是冷汗,对爨弘盛道:“多谢!”
包扎完毕,黄忠嗣重新穿好破衣,拿起之前缴获的弓箭,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匕首。
“走!”他低喝一声,率先猫着腰,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前方的密林。
其他两人紧随其后,三道身影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植被中。
秦琮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抬头望了望逐渐西沉的日头,沉声下令:“休整完毕!按计划行动!走!”
而就在众人离开后不久,在他们刚刚休整过的空地边缘,一队身着深色皮甲的南诏山地斥候,如同鬼魅般从另一侧的树丛中悄然现身。
为首者蹲下身,锐利的目光扫过地上杂乱的脚印和丢弃的杂物,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