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荒原上的气息完全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地面上的每一寸土地都仿佛被鲜血浸透。东方的山峰在脉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会溅出猩红的液体。连城能感受到从那里传来的原始冲动——杀戮、征服、用鲜血证明力量。
南方传来窃窃私语声,无数个声音在重叠,在争论,在谋划着什么阴谋。那些声音时而尖细,时而低沉,连城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涌现出各种狡黠的计策和背叛的快感。
西方的山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那种味道让连城想起了腐烂多日的尸体。一种对衰败、对终结的病态迷恋在心中萌芽,仿佛死亡和腐烂才是生命的真谛。
而北方...连城甚至不敢多看那个方向。那里传来的不是声音,而是某种原始的冲动,一种让人想要放弃一切理智、沉溺于极致快感的诱惑。
四座山峰上的存在沉默不语,但它们的意志如潮水般冲击着连城的灵魂。
——这次,只有最纯粹的欲望和恶意。
连城感到双腿开始发软,理智在快速流失。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邪恶意志吞噬的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灰色太阳爆发出刺眼的光芒。
光芒冷漠而威严,不带丝毫温度,却有着压倒一切的力量。四座山峰上的邪恶气息瞬间被压制,那些扭曲的冲动也被强行按了下去。
太阳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坐在某种王座之上。它既不关心连城,也不在意四神的挣扎,只是冷漠地普照着这片荒原,用绝对的力量维持着某种平衡。
一万年了,这种平衡从未被打破。
现在,连城来了。
连城站在荒原上,四股恶意如山岳般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动弹。灰色太阳的光芒虽然压制了四神的力量,但也同时将他困在了这个空间里。
他努力想要移动,想要逃离,但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几秒,也许过了几个世纪。
然后,一切突然改变了。
荒原消失,四座山峰消失,灰色太阳也消失了。
连城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钢铁城市的废墟中,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死亡的气息。远处传来爆炸声和激光武器的嗡鸣声,天空被战火染成了血红色。
这里是...地球。帝国入侵的那一天。
但诡异的是,连城发现自己穿着星界军的军服,手中握着拉斯步枪。他正躲在一堵倒塌的墙壁后面,和其他几个星界军战士一起向前推进。
“目标建筑物十一点钟方向,”通讯器中传来指挥官冷漠的声音,“清除所有抵抗分子。”
连城想要开口,想要说什么,但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他只能像个旁观者一样,通过这个帝国士兵的眼睛观察着一切。
前方的废墟中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从掩体后跳了出来,肩膀上扛着一具RPG火箭筒,正对准了不远处的黎曼鲁斯坦克。
连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年轻,坚毅,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怒火。那张脸他在照片中见过无数次——那是他的父亲。
“死吧入侵者!”父亲大吼一声,扣下了扳机。
火箭弹呼啸着飞向帝国坦克,在装甲上炸出一团火花,但也仅此而已了,黎曼坦克毫发无损。
“狙击手!九点钟方向!”星界军指挥官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
连城眼睁睁看着自己身边的战友举起拉斯步枪,瞄准了那个身影。
“不——!”连城想要阻止,但他显然什么也做不到。
激光束划破空气,精准地击中了目标。
连城的父亲胸口被洞穿,鲜血飞溅。他踉跄了几步,最终倒在了废墟中,再也没有起来。
连城看到自己的父亲死去。而他却站在杀死父亲的凶手这边。
这种荒诞和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
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连城再次发现自己躲在那堵墙后,手中握着拉斯步枪。同样的通讯声,同样的推进命令,同样的父亲从掩体后跳出。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狂跳,绝望如潮水般涌来。“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父亲举起火箭筒,怒吼着扣下扳机。“死吧,入侵者!”
这一次连城闭上了眼睛,但激光射击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紧接着是沉重的倒地声。
当他睁开眼睛时,父亲已经躺在血泊中,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第三次,连城强迫自己睁着眼睛看完全程。父亲选择了不同的掩体,从十点钟方向发起攻击,但结果没有任何改变。RPG击中了坦克的履带,发出更大的爆炸声,但依然没能阻止那道致命的激光。
痛苦依然如刀割般剧烈,但连城突然感觉好多了,似乎胸口有种力量在帮助他稳定情绪,开始不由自主地注意一些细节:父亲跳出掩体的时机,火箭弹的飞行轨迹,爆炸的准确位置。虽然他不想分析,不愿冷静,但大脑似乎自动开始运转。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痛苦开始变得愈发迟钝,像生锈的刀子在心脏上缓慢切割。
他发现每一次父亲都会做出微妙的改变——不同的掩体,不同的攻击角度,有时甚至会等待更好的时机。当然结果总是一样,死亡总是如约而至。
十几次之后,连城发现自己已经能预测父亲的选择了。当父亲选择那个废墟左侧的掩体时,连城就知道他会从九点钟方向发起攻击,然后瞄准坦克的装甲接缝处。
二十几次之后,痛苦已经麻木成一种背景噪音。连城开始结合此前的军事理论课程观察帝国小队的配置:重武器专家的位置,通讯员的移动路线,指挥官的手势信号。甚至开始计算帝国士兵的射击模式:瞄准时间1.2秒,激光充能0.5秒,精度误差范围不超过2厘米。如果目标移动速度超过每秒12米,命中率会下降到60%...
这些数据自动在脑海中累积,仿佛是一种本能。
三十几次后,连城意识到了一个现象:父亲也在学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的动作变得更加谨慎了。他学会了使用烟雾弹,学会了滚翻躲避,学会了计算射击窗口。他甚至开始携带不同类型的武器——有时是等离子炮,有时是电磁脉冲榴弹。
这就好像父亲在读取他的思维,按照他分析出的“最优”方式行动。但这种改进毫无意义,因为单兵永远无法对抗帝国的军事体系。
五十几次后,连城不再看着父亲死去,而是研究那个扣下扳机的帝国士兵。他的站位,呼吸节奏,肌肉紧张度。连城发现自己能够感受到那个帝国士兵的思维过程:目标确认,威胁评估,射击执行。
一百次之后,连城已经完全沉浸在这种感觉里了。他像是一个冷酷的战术分析专家。每当循环开始,他就会自动进入分析模式:地形评估,敌我配置对比,最优路径计算。
父亲也变得截然不同。他现在使用的是兵王级别的战术动作,懂得利用废墟的复杂地形,知道如何设置连环陷阱。在某些循环中,他甚至成功摧毁了那辆黎曼鲁斯坦克。
但帝国的增援总是及时赶到——雷鹰炮艇从天而降,三架雷鹰炮艇从天而降,多管激光炮的火力网瞬间覆盖了整个街区。
父亲还是会死,只是死得更加壮烈。
连城望着父亲一次次倒下,心中升起一丝明悟:
要击败帝国,就必须比帝国更加冷酷,更加理性,更加强大。
要击败怪物,你必须成为怪物。
当第一百五十次循环开始时,连城没有再看父亲。他闭上眼睛,暗暗发了个誓。
幻象开始褪色,废墟消散成灰烬。当连城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交界地。
他学会了敌人的语言。现在,就看什么时候用这种语言与他们进行对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