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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那场血战的地界儿,被晨雾一浸,那股子从乱葬岗里刨出来的死人味儿,更冲了。

队伍里那股子活气儿,也早就让昨晚的血战给抽干了,一个个席地而坐,大眼儿瞪小眼儿。

宋清涵没理会众人,就盯着那具烧成了焦炭的护卫尸首。

半晌,她才转过身。

可她一转身,脸上那股子冰碴子,竟像是全化了。

她走到重伤的宋阳面前,蹲下身,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绝没有的温软和哀戚。

“宋阳……”

她那双不沾阳春水的葱白玉手,竟亲自拿起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宋阳脸上的血污。

那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他粗糙的脸颊上轻轻滑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回去告诉宋武的家人,他是英雄,是为护主而死。我会给他最体面的厚葬,他的妻儿老小,我们三房,养了!”

她又转向剩下的护卫,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你们也是一样!此行但凡有所损伤,我宋清涵给三倍抚恤!回去之后,三房也会亲自引荐,助你们进护卫内堂,习得上乘功法!”

最后,她的目光才不轻不重地落在李青云和沈瑞身上,那声音又恢复了几分清冷,却也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知道你们是丹房的人,不是来斗法的。但记住,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只要同心协力,完成任务,回到族里,我必亲自为你们向孙长老请功,保你们的正式弟子名额。”

这一番话,有情有义,有赏有罚,说得是滴水不漏。

李青云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

上辈子当惯了牛马,他对领导画大饼的本事,了解得比谁都清楚。

宋清涵的眼角、嘴角,每一块肌肉的牵动,都跟戏台上练了千百遍的角儿似的,分毫不差,精准得可怕。

好厉害的女人,好厉害的手段。

三言两语,就把这条快沉了的破船上,那点快散了的人心,又给拧成了一股绳。

可船底下的窟窿,还在那儿呢。

漏的,是人命。

……

队伍再次出发,像一串儿没头苍蝇,一头扎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脚底下踩着枯枝败叶,那“沙沙”的响动,是这死人林子里唯一还活着的声儿。

听着,倒比什么都不响还瘆人。

李青云觉着,自个儿就像是掉进了一张蛛网里的飞虫。

网上挂着的,全是披着人皮的蜘蛛。

他不想白白送死,可现在跳船,风高浪急,一样是死路一条。

他只能拿眼角的余光,一遍遍地打量着船上的每一个人,在心里,把这盘棋的子儿,挨个儿摆了一遍。

他的眼角,先瞟向了走在最前头的宋清涵。

什么出门历练,摘取“龙血葵”?

纯粹是放他娘的狗屁!

那玩意儿,在丹房的药典里算不上什么稀罕物,犯得着让这么一帮人拿命来换?

这女人从头到尾,就没露过半句实话。

可越是这样捂着、盖着,就越说明,这盖子底下藏着的东西,不是宝贝,是要命的阎王帖!

这帖子的内容要是揭开了,怕是队伍里的人,宁可当场反了宋家,也绝不肯再往前多走半步!

紧跟着,那根猜忌的线头,又牵到了那个闷不作声的丫鬟巧儿身上。

一个修仙的大小姐,出门办的是掉脑袋的差事,却偏偏带了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累赘?

昨儿夜里那场乱战,这丫头除了尖叫和躲,屁用没有,全靠墨老头拿自个儿的身子给她当盾牌使。

这哪儿是丫鬟?

倒像个祖宗。

再一想,巧儿这根线上,还吊着另一个沉甸甸的家伙——

墨长老。

那老酒鬼,对这丫头那股子过分的关切劲儿,哪儿像是长辈看晚辈?

倒像是黄鼠狼瞧见窝里最后一只鸡,看得紧着呢。

他故意混进这支队伍,说来采药酿酒,可这一路,眼睛就没往草窠里瞧过。

这老东西,到底图个什么?

他又知道些什么?

宋清涵的目的,巧儿的来路,墨长老的算计……

这三根线,在他脑子里拧成了一股麻花。

乱,却都指向同一个看不见的漩涡。

而他们这帮人,就是漩涡边上让水卷着往下掉的蚂蚁。

他正想着,眼角的余光,跟沈瑞那怨毒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那厮的眼神里,除了恨,竟还夹着一丝藏不住的恐惧。

李青云心里一动,明白了。

沈瑞这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怕是也闻着味儿了,知道自个儿上了条贼船,可又不敢跳。

可想明白了又怎么样?

他李青云,加上沈瑞,两个丹房里没分量的小学徒,在这条船上,连根压舱的稻草都算不上。

指望拿那手半生不熟的《断水刀录》,去跟宋清涵的飞剑讲道理?

那不是讲理,是找死。

这盘棋,他是个过了河的卒子,回不了头了。

想活,就得硬着头皮,一直往前拱,熬到能把对方的老帅,也给活活拱死的那一天。

……

这趟水,是越蹚越深,越蹚越浑。

又挨了两个多时辰,总算到了黑风山的主峰底下。

眼前是个隘口,窄得跟一线天似的。

两边是刀劈斧砍的峭壁,黑黢黢的,活像两扇鬼门关。

风从那缝儿里挤过去,发出鬼哭似的呜咽。

脚底下就一条羊肠小道,一边贴着滑溜溜的石壁,另一边就是深不见底的黑渊。

“都把眼睛放亮点儿!”

宋阳低喝一声,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这鬼地方,藏百十个人都瞧不见影儿,小心着了道儿!”

他话音刚落,隘口那头,就慢悠悠地转出一伙人来。

李青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先瞧见的不是人,是那两具跟在人后头,比活人还扎眼的机关傀儡。

那玩意儿,通体是黑沉沉的精铁,关节处还拿兽筋连着,造型瞧着就不是善茬儿。

最瘆人的,是那傀儡胸口,竟镶着块拳头大的灵石,里头有幽幽的蓝光在流转,像一颗不会停的心脏。

这哪儿是死物?

分明是两头不喘气的铁皮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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