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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阴了。

山里头那股子风,没了先前的湿冷劲儿,倒带上了一股子干巴巴的燥气。

刮在脸上,真跟拿钝刀拉口子似的,又疼又痒。

队伍继续启程,往前头又拱了两个多时辰。

前头开路的宋阳,那只铁塔般的身子,忽然就钉在了原地。

他抬起一只手,五根指头攥成了个拳头。

后头的队伍,活像一条被点了穴的蜈蚣,从头到尾,一节节地僵住,立马就没了声息。

“有血腥味儿。”

宋阳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又闷又沉,带着股子铁锈味儿。

李青云的鼻子也跟着抽了抽。

没错,是血腥味儿。

不是那种刚杀的牲口,热乎乎的腥气。

这味儿,陈了,还带着恶臭。

像是把一坛子放坏了的猪下水,给整个儿扣在了地上,再让毒日头晒了三天三夜。

那味道,隔着老远就一个劲儿地往脑门子里钻,直熏得人五脏六腑都想往外翻。

“都把家伙事儿捏紧了!”

宋阳低喝一声,把腰里那柄鬼头刀“噌”地一下就抽了出来。

他身后那几个护卫,也跟着刀出鞘。

五个人,五座移动的铁桩子,小心翼翼地往前头摸。

绕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

可这,却不是什么好景致。

山坳里,是个小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的光景。

但这会儿,这村子,死了。

死得透透的,连声鸡鸣狗叫都听不见。

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死气,混着那股子恶臭,跟张看不见的大网似的,兜头盖脸地就朝人罩了过来。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倒吊着个人。

也不知死了几天,身子早让山里的鸟雀给啄光了肉,就剩下个血糊糊的骨头架子,上头还挂着几条烂布。

风一过,那骨头架子就“嘎吱嘎吱”地晃悠。

丫鬟巧儿那张俏脸,“唰”地一下就惨白如纸,死死拿袖子捂着嘴,眼瞅着就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连宋阳这帮见过血、杀过人的汉子,瞧见这光景,眼皮子也跟着突突地跳。

李青云也一阵阵地反胃,但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这趟差,怕是真要出幺蛾子了。

“都小心,别乱碰!”

宋阳低吼一声,当先踏进了这死人村。

越往里走,那股子恶心人的味儿就越重,地上东倒西歪的,全是死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那死相,一个比一个惨。

不是让妖兽给撕了,也不是让刀给砍了。

那些尸首,一个个干瘪得像是风干的腊肉,皮肤紧紧地绷在骨头上,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像是临死前,瞧见了什么天底下最吓人的玩意儿。

更瘆人的是,这些干尸,不是胡乱躺着的,倒像是让人拿尺子量过,刻意摆弄出来的。

手拉着手,脚连着脚,围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老大圆圈儿。

圆圈儿的正当中,是村里的晒谷场。

场子心儿里,不知拿多少颗人头骨,给堆了个半人高的祭坛。

所有的尸首,都头朝着那白骨祭坛,像是一群最虔诚的信徒,正朝拜自个儿的神。

祭坛底下,被人挖了道沟。

沟里头,全是凝固了的黑血,好像熬坏了的沥青,黏糊糊的。

那血,就从每具干尸的心口,被人拿管子给引了出来,最后全汇进了那座白骨祭坛。

“他娘的……这是什么畜生干的?”

一个年轻的护卫,瞧着也就二十出头,当场就没忍住,“哇”地一声,把中午吃的干粮全吐了出来。

“不像是妖兽。”

宋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妖兽只管吃肉,哪儿有这闲工夫,摆弄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直跟没事人似的墨尘长老,那张醉醺醺的脸,头一回,没了半分笑意。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座白骨祭坛,像是要把那上头的每一条骨头缝儿都瞧出个洞来。

他拨开众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伸出根指头,在那凝固的血沟里,轻轻蘸了一下。

然后,把那根沾着黑血的指头,凑到鼻尖儿上,闭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模样,不像是在闻血,倒像个老饕,在品一道陈了上百年的佳酿。

“……血魂祭。”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三个字。

那声儿,不大,却像三块冰坨子,砸进了每个人心里,砸得人浑身发冷。

宋清涵那张冰山般的俏脸,也变了色。

“墨长老,您是说……这是幽魂殿的那些邪修余孽所为?”

“错不了。”

墨尘长老站起身,脸上那点醉意,散得一干二净。

换上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凝重和……嫌弃。

“而且,是最正宗,最古老的那种。拿活人当祭品,抽魂炼血,用来饲喂邪宝,或是提升修为。这等阴损歹毒的法子,有些年头没在赫连山脉见着了。”

李青云就缩在人群后头,跟个影子似的。

他没言语,却暗中把心一横,开启了那要命的本事——

“入微”!

他瞧见了!

就在墨尘长老说出“脏活儿”那俩字的时候,他那只捏着酒葫芦的手,指节子“咯嘣”一声,捏得发了白,青筋都爆了出来!

喉结上下滚了一下,像是硬生生往下吞了口刀子。

那双浑浊的老眼底,一闪而过的,是惊,是怕,是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的憎恶!

可……

可在那憎恶底下,还藏着一丝快得抓不住的玩意儿!

那不是瞧见仇家的愤怒,倒像个顶尖的厨子,尝了一口别人做的菜,头一句不是骂街,而是打心眼儿里嫌弃:

“盐放多了,火候也过了,糟蹋东西!”

那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对“手艺”本身的挑剔和不屑!

“入微”之下,李青云的目光看得更深。

他甚至瞧见墨尘长老在蘸血的时候,那只宽大的袖袍不经意间往上滑了半分,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烙着一个早已褪色、却依旧狰狞的黑色符文!

那符文的走势,竟与地上血沟的布局,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李青云心里头“咯噔”一下,后脖颈子的汗毛,一根根全乍了起来。

他明白了,这墨老头,绝不像他自个儿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被仇家追杀,跑到宋家来避难的客卿长老?

扯他娘的淡!

这老家伙,怕是跟这所谓的“幽魂殿邪修”,有着天大的干系!

他特意混进队伍,来趟这趟浑水,到底想要干什么?

……

这鬼村子,是半刻都不敢多待。

宋阳一把火,连房子带尸首,把这人间地狱烧了个一干二净。

火舌“呼呼”地往上蹿,那烧焦的皮肉味儿混着木头味儿,比先前的血腥气还呛人。

冲天的黑烟,真跟条扭曲的孽龙,张牙舞爪地就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

队伍继续上路,可那股子死人味儿,像是生了根,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子里,怎么也甩不脱了。

天黑透了,队伍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停下,准备扎营过夜。

阵法师吴工,还是那副死人脸,一言不发。

他从怀里掏出那方古铜阵盘,嘴里念念有词,五根手指头在阵盘上飞快地点着。

随着他最后一指落下,那阵盘“嗡”的一声,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淡黄色光晕,跟个大碗似的,倒扣下来,把整个营地都罩了进去。

“好了。”

吴工拍了拍手上的土,面无表情地讲解着,“此地阴气弱,阳气足,不是妖兽喜欢的地界儿。再加上我这‘八方不动阵’,只要不是化形的大妖,保管来多少,死多少。”

有了他这话,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回了肚子里。

李青云却半点不敢放松。

他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靠着块石头,把那柄“藏锋”的刀柄,攥得死死的。

他得防着山里那些看不见的畜生,更得防着身边那条看得见的毒蛇。

夜,越来越深。

林子里,先头还有些不知名的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听着心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点烦人的动静,全没了。

风停了,虫不叫了。

四下里,静得怕人。

静得,能听见自个儿的心跳,一下一下,跟擂鼓似的。

就在众人昏昏欲睡的当口,李青云那双一直半眯着的眼,猛地睁开了。

他死死盯着营地外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片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像是两盏挂在坟地里的鬼灯笼。

紧跟着,是第二双,第三双……

那不是十几双,也不是几十双。

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一整片!

它们没叫,也没扑过来。

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在黑暗里,亮着。

像是一群最有耐心的看客,围坐在戏台子底下,就等着台上的人,一个个,粉墨登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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