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老捋了捋胡子,把几个拔尖的学徒在心里过了个遍。
他刚要开口,宋清涵那不耐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必挑了。你这儿最好的两个,给我。”
孙长老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位姑奶奶的脾气,只能硬着头皮,手指头先点向了沈瑞:
“这位是沈瑞,家学渊源,手法稳健。”
沈瑞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跟刚刷了层石灰似的。
孙长老没理他,又把手指向了李青云:
“这位是李青云,悟性高,心细。他俩,是这批里头最出挑的。”
宋清涵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扫,最后在李青云身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间,才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就这两个。一个时辰后,山门集合,过时以家法处置。”
说完,她转身就走,干脆利落,像一阵风。
丹室里,沈瑞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全成了铁青色。
他死死地盯着李青云。
那眼神,恨不得把李青云生吞了,嚼碎了,再吐出来。
他恨!
他觉着,要不是这个泥腿子非要蹦出来碍眼,孙长老怎么舍得把他这块好料往黑风山那火坑里推!
李青云躬身领命,心里头,却比谁都清楚。
他抬头,迎上沈瑞那要吃人的目光。
两人没言语,可那眼神一对上,就跟两把刀子,在半道上撞出了火星。
他知道,这趟差事,是躲不过的阳关道,也是非走不可的奈何桥。
那黑风山脉,不是福地,是他跟沈瑞的修罗场。
不死一个,出不来。
……
一个时辰,吊在生死之间,不长,也不短。
李青云没耽搁,脚下跟抹了油似的,赶紧溜回了自个儿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宋家下人的命向来不值钱,那黑风山脉又是出了名的妖兽盘踞之地。
这趟差事,说是采药,实则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两样。
一个含糊,可能就得把小命撂在那儿。
“哐当”一声,门闩插死,把外头的光和活气儿全关在了外头。
他三下五除二撬开床底的地砖,从那黑洞洞的窟窿里,把他这点保命的家当全掏了出来。
一袋灵晶,沉甸甸的,是买路的钱。
三瓶“九叶参”灵液,青翠欲滴,是吊命的汤。
还有两只不起眼的黑瓷瓶,里头是“断肠草”的毒汁,见血封喉,是实在不行,跟人同归于尽的家伙。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取出了那柄短刀“藏锋”。
冰凉的刀身,映着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
刀是杀人的刀,人,也是索命的人。
都藏着股子狠劲儿。
他仔仔细细地把刀鞘用布条缠在小臂内侧,反复试了几次。
衣袖放下,瞧不出半点痕迹。
可只要手腕子一抖,这要命的杀器就能悄无声息地滑进手里。
一切拾掇利索,他才推开门。
外头的雾,比先前更浓了。
是那种死灰白,带着一股子浸到骨头缝里的湿冷。
天与地,都像是让人用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给罩住了。
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等李青云赶到山门,人已经到了七七八八。
一个个戳在晨雾里,跟那庙里少了香火的泥胎似的,没半点活气儿。
他眼珠子一扫,心里那本账,就“噼里啪啦”地拨开了。
领头的,是个脸上有道狰狞刀疤的汉子,穿着宋家护卫特有的黑色劲装,胸口绣着一簇卷云纹。
人就靠在一块山石上,抱着膀子,闭着眼,可那身气,跟一块在血里泡透了的石头似的,又冷又硬。
他身后那几个护卫,也不是善茬儿,手就没离开过刀把子,那眼神,是真见过血的。
李青云心里“咯噔”一下:
这哪儿是护卫?
这分明是宋家养的刀。
队伍另一边,一个穿着匠人服的汉子正蹲在地上,对自己身外三尺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他手里那块鹿皮,正以一种近乎偏执的、固定的节奏,反反复复地擦拭着一方古铜阵盘。
这男人的指甲缝里塞满了不知名的金属粉末和朱砂的红痕,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那阵盘不是死物,而是他唯一能交流的亲人。
李青云猜,这八成就是孙长老提过的阵法师吴工,吴长老。
一个活在自个儿世界里的怪人。
而队伍的最核心,自然是宋清涵。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劲装,身姿挺拔如松,脸上的表情,比这山里的石头还冷。
一个瞧着挺俊的丫鬟,正小心翼翼地给宋清涵披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
李青云的眼角,却瞟到了那丫鬟的手上。
那手,是好看,又白又细。
可那虎口和指节上头,却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刀、握剑才磨得出来的。
他心里又“咯噔”一下,这回,是真凉了半截。
好嘛,这哪儿是采药队?
领头的、操刀的、玩阵法的,连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是练家子。
这么个配置,真是为了去采一株药?
他正想着,宋清涵似乎察觉到了队伍里这股子沉默的隔阂,她那冷冽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依旧蹲在地上的吴工身上。
她迈步走了过去,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吴长老。”
那匠人头也没抬,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手里的鹿皮依旧没停。
宋清涵似乎早已习惯,也不恼,指着刀疤脸的汉子,言简意赅地介绍道:
“这位是护卫领队,宋阳。任务期间,所有护卫听他调遣。”
刀疤脸宋阳闻言,冲吴工这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指了指身边的丫鬟:
“这是我的侍女,巧儿。负责我的饮食起居。”
至于李青云,她压根就没提,像是件无关紧要的行李。
“知道了。”
吴工总算停了手,却只是把阵盘翻了个面儿,接着擦,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几句话,让李青云把人跟名儿都对上了号。
可他心里那股子寒气,也更重了。
他算是瞧明白了,这伙人里头,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就在这时,跟前儿的光又让人给挡了。
还是沈瑞。
他换了身利索的短打,脸上那股子怨毒,跟撒了泼的妇人似的,半点不带藏的。
那双眼,是饿了三天的狼,终于闻着了肉味儿。
那不是瞧人,是牲口贩子在挑牲口,心里头盘算着怎么下刀,从哪儿剥皮。
“李师弟,”
沈瑞凑到跟前,那声儿压得又低又粘,跟毒蛇吐信子似的,“这趟黑风山,听说景致不错。到时候,你我师兄弟,可得……好生亲近亲近。”
李青云赶紧把脑袋一低,肩膀也塌了下去,活脱脱一个让吓破了胆的穷小子。
可他那双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却在飞快地转。
心里头那杆秤,早就把这几位的斤两给称了个清清楚楚:
沈瑞是明面上就咬人的疯狗;
刀疤脸宋阳是草丛里不叫的蛇;
那位宋大小姐,是那柄最快、也最要命的刀。
而自个儿呢?
自个儿就是块探路的石子,随时用来堵枪眼的草包。
这趟差,哪儿是差?
分明是个杀局!
“人都到齐了,”
宋清涵清点完人数,声音里没一丝温度,“出发……”
她那个“发”字刚出了口,山道上就传来一个懒洋洋、还带着点儿酒嗝儿的声音:
“哎哎,我说,等等老夫!”
众人一瞧,只见墨尘长老提着个酒葫芦,东倒西歪地往这边赶,离着老远,那股子酒气就先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