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年九月末,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郑淼正蹲在黑石礁的断崖上啃干粮。海风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他往火堆里添了块礁石状的硫磺石,橘红色的火苗突然窜起半尺高,映亮了崖下那片被月光镀成银镜的海面。
“三短一长,是‘海蛇’的信号。”他身边的赵虎突然按住腰间的弯刀,粗嘎的嗓音里带着紧张。赵虎脸上的刀疤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去年在马尼拉港被海盗划开的伤口至今还会在阴雨天发痒。
郑淼把最后一口麦饼塞进嘴里,抄起身边的望远镜。黄铜镜筒在掌心泛着冰凉的触感,镜中出现了三艘挂着黑帆的快船,正悄无声息地泊在月牙形海湾里。最中间那艘船的桅杆上挂着面褪色的龙旗,旗角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安”字——那是十年前安王被贬黜时,私藏的藩王旗。
“不对劲。”郑淼突然低骂一声,把望远镜递给赵虎。镜中画面让赵虎倒吸冷气:海盗们正从船舱里抬出个鎏金匣子,匣子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珠。而接匣子的人穿着锦缎长袍,腰间玉带扣着枚虎形玉佩——那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佩戴的规制。
“安王要反?”赵虎的声音发颤。三年前他们在琉球见过安王的船队,那时的船只是些装茶叶的货船,可眼前这三艘快船上,甲板下隐约能看见架着的红衣大炮。
郑淼没说话,正解下背后的皮囊想取火折子,却听见海湾传来“咚”的闷响。鎏金匣子被打开的瞬间,有淡蓝色的光晕从里面溢出来,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鲛人珠泪”。他突然想起去年在泉州港听老水手说的传闻——安王在海外寻到了“不死之泉”,喝了能刀枪不入。
“抄家伙。”郑淼拽出靴筒里的短匕,刃面映出他左脸那道月牙疤。七年前他就是被安王的人划了这道疤,只因撞见他们私贩军械。此刻那些记忆突然活过来,疤底的皮肤开始发烫。
两人刚摸到海湾的礁石群,就听见有人在说官话,口音里带着京畿地带的油滑:“王爷说了,只要拿到足量的泉眼水,这黑石礁往后就是你们的地盘。”
接话的海盗头子笑声像破锣:“放心,那泉眼在蛇岛的火山口里,每月初一才冒三天。这是这个月的样本,你们先试试药效。”话音刚落,又有蓝色光晕闪过,伴随着瓷器碎裂的轻响。
郑淼突然捂住赵虎的嘴。他看见海盗头子的副手正往礁石后撒硫磺粉——那是防蛇的法子,却也会留下刺鼻的气味。而更要命的是,他们靴底沾着的火山灰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这种灰只有蛇岛才有。
“走。”他拽着赵虎往断崖退,刚迈出三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弓弦震颤的“嗡”声。一支羽箭擦着郑淼的耳际钉进礁石,箭杆上缠着的黑布条绣着银线——那是安王暗卫的标记。
“抓住活的!”海盗头子的吼声惊飞了崖边的夜鹭。郑淼翻身滚进礁石缝,手里的短匕精准地割断了追来者的脚筋。他看见那人腰间的铜牌刻着“卫”字,突然想起七年前划他脸的那个杀手,腰间也挂着同样的牌子。
混乱中,赵虎突然喊:“在这儿!”他举着火折子在崖顶晃了晃,三艘快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郑淼趁机扑到刚才放鎏金匣子的石台上,指尖触到一滩黏腻的液体,带着奇异的甜香——正是后来阳城村民闻到的味道。
“走!”他把沾了液体的布条塞进皮囊,拽着赵虎往藏在暗处的小艇跑。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里,混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喊杀声。郑淼回头时,看见那片蓝色光晕突然炸开,有个暗卫的手臂被光晕扫过,皮肤瞬间冒出白烟。
“这东西能伤人。”赵虎一边划桨一边喊,木桨在水里划出银亮的弧线。郑淼摸着皮囊里的布条,突然想起老水手说的另一句话:“不死之泉的旁边,总守着吃人的海怪。”
他们在黎明时分靠岸,小艇刚藏进红树林,就看见海平线出现了十二艘快船。郑淼望着那些越来越近的船影,突然把皮囊里的布条塞进赵虎怀里:“你去青石镇找苏婉,让她查蛇岛的航线。”
“那你呢?”赵虎的手在发抖。
郑淼拍了拍他的肩膀,左脸的月牙疤在朝阳下泛着红光:“我去引开他们。”他知道安王的人要的是样本,只要自己带着这甜香一路向西,赵虎和苏婉就能安全。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黑石礁的断崖上时,郑淼已经往内陆跑了三里地。他故意在路边的桑树上划了道深痕,又撒了把从海盗营地偷来的硫磺粉——这些都是给追踪者留的线索,也是给十天后的自己,铺往阳城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