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周折,回时缓。
不同于从辽东前往科尔沁时候的惶急和迷茫,当完成了明廷和科尔沁之间的联姻任务之后,使团回返京城的路上,便是一路的风和日丽,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了。
大约五天时间之后,翻越了十八盘山口,使团终于离开了科尔沁蒙古的疆域范围,极目远望,波澜起伏的山川之间,一座重镇矗立,那里是蓟州府所辖,直面蒙古草原的第一重镇,密云左卫。
“只要抵达密云城,便是离京城之后两天不到的路程,这近一个月的时间,着实是恍若隔世啊!”韩爌依旧是骑在马上,数日的风吹日晒,让这位东阁大学士的脸上也出现了一抹风沙磨砺的粗粝之感,在原本的大儒气质下,浮现出了刚毅之气。
海兰珠数日的精心照料下,陈靖之已经可以骑马行动,只要不是太过剧烈的运动,伤势已经没有大碍。
“越过十八盘山,若是骑兵不惜马力一路疾驰,其实只要数个时辰,便可抵达北京城下,”陈靖之望着远处的重镇,语气中终究是带了一丝感叹:“天子守国门,不外如是。”
听到陈靖之的一句没来由的话,让韩爌这位当朝大学士倒是有些诧异:“靖之此言,听起来倒是有些感佩。”
“不知道辽东的战局如何了?”陈靖之和韩爌驭马并肩而行,声音转而沉肃。
在从科尔沁出发之前,韩爌已经得到消息。
努尔哈赤已经纠集女真上下八万余人,西出鸦鹄关,声称要在十天之内拿下沈阳以及辽阳两座重镇,鲸吞辽东半壁。
如今五天过去,也不知道战事进行到何种地步。
“熊飞白素来知兵,心中亦有筹谋,只要辽东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据城坚守,当不会出什么大事!”韩爌眉宇之间也升起一层凝重,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宽慰人心。
“上下一心?”陈靖之轻轻勒动马缰,嘴角的嘲弄之色怎么看都是无法掩饰的:“若是如此,萨尔浒之战的惨剧便不会发生了,我只希望,熊经略能重用贺世贤、尤世功以及曹文诏几人,其余诸将,只要不做溃逃勾结之事,便算他们精诚侍君了。”
听到陈靖之的话,韩爌一时间也是默默无言。
毕竟,此次出使科尔沁之行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也是全靠了陈靖之的筹谋和决断。
论战略眼光,他和陈靖之之间的差距,可称云泥之别。
“等我们回京,应该就能收到关于辽东战事的情报了,”末了,韩爌点了点头,只是祈祷到时候辽东传来的是好消息吧。
是夜,谢绝了密云城总兵的殷切款待,陈靖之早早的便回到了小院之中。
伤势尚未痊愈,吃过晚饭,陈靖之便打算先休息一晚上再说。
“你们下去吧,我不需要人伺候,”将几个伺候自己洗漱的侍女打发走,陈靖之自顾自的用湿热的毛巾擦了擦脸,就准备睡下了。
但是,门外响起的匆忙脚步声,让陈靖之有些无奈。
“靖之,可曾睡下?”韩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嘎吱一声,陈靖之将房门打开。
“韩大人,有事?”陈靖之站在门口,目光垂下,落在了韩爌手中紧紧捏着的信纸上。
“靖之啊,一语成谶,”韩爌脸色灰败,苍老的眸中全数凝重:“李光荣临阵倒戈,薛国勇怯战不敢行,沈阳城危急!”
“哪里来的消息?”陈靖之先将韩爌让入屋中,而后亲自斟了一杯茶给韩爌,才坐下开口问道。“
“熊廷弼去信朝廷,朝廷快马急递,将信送到密云卫......”韩爌端起茶盏,想要喝上一口,但是心情急躁,端起又放下,解释道:“要我们尽快给出一个方案来。”
“要我们给一个方案?”陈靖之微微抬起下巴,眸中立刻泛起警觉的意味:“这是什么意思?朝廷兵部尚书呢?列位台阁大臣呢?五军都督府,各路给事中和御史呢?怎么辽东事急,朝廷不去拿出方略,反而来问我们?”
陈靖之站起身子,背着手在厅中转了一圈才道:“我们这里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内宫大珰,再加上一个沈阳城千户,抵得了什么事?”
“靖之,你误会了,不是朝廷的意思,是熊飞白,”韩爌将信交给陈靖之:“沈阳事急,熊廷弼如今亲自坐镇,又有贺世贤,尤世功两人统领兵马,和建奴陷入了僵持阶段,但是因辽东兵备多年废弛,恐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熊廷弼给朝廷去信,一方面希望朝廷加派援军以及粮秣饷银,另外一方面,想请靖之你,届时尽快以朝廷转运使的身份,前往辽东......”
听完韩爌的话,陈靖之只是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默然无语。
区区千户,何德何能?
“靖之你放心,此次回京之后,你前面所有军功战果,全部一次性兑现,老夫别都不敢说,但是一任游击将军还是可以打包票的!另外散官勋爵可额外加授,至于朝廷五军都督府,可加封正四品指挥佥事!绝对的功勋卓著,绝对的无人能比!绝对的皇恩浩荡。”
韩爌立刻拍着胸脯打起了包票。
“韩大人,你太抬举我了,”陈靖之摇了摇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沈阳城千户官。
靠着谋筹杀伐,以及那么一点运气,将莽古尔泰的女真人部队给全歼于科尔沁。
现在,不仅仅是熊廷弼,就连韩爌,亦或者整个朝堂,都在引颈期盼,期望自己率领一干连面都未见过姓名的军汉冲锋陷阵,破敌于斯吗?
熊廷弼和韩爌是关心则乱,陈靖之明白。
但是朝廷那些个衮衮诸公难道不明白吗?
不,这个道理他们明白的紧,
但是按他们要的,就是一个被推到前台承担骂名和指摘的人罢了。
陈靖之也好,王靖之也罢。
对朝堂诸公来说,无所谓的。
“靖之,你可.....你可有什么想要说的?”半晌之后,韩爌终于是开口了。
“为国事嘛,”半晌之后,陈靖之扭过头,咧嘴笑了笑:“不过是一死报君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