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
因此行乃是绝密,故而就算是在出发的时候,也是只有寥寥数人送行。
熊廷弼差人备了薄酒,便算是为几人送行。
“此去,千里迢迢,祸福难料,希望韩大人和魏公公回来的时候,熊某还能在这里扫榻恭迎,”熊廷弼端着酒壶,亲自斟了数杯酒水。
“当初有班定远一人定西域,也有王玄策一人灭其国,”韩爌接过酒水,朗声笑道:“今日我韩爌代表大明出使蒙古,亦循着前人脚步,追思先贤罢了!”
“希望大人此去,番邦异域见天朝旗帜而降,见书则拜,见人则礼,”熊廷弼不着痕迹地将杯沿放低一寸,和韩爌轻轻碰杯:“熊某在此恭候凯旋。”
“多谢熊经略了,”韩爌仰头满饮此杯,而后杯口倒置,酒水已经一滴不剩。
“魏公公,您请了,”熊廷弼再次端了酒水,朝着魏忠贤一礼。
“请了请了,”魏忠贤颇有些不耐烦的接过酒水,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一边。
“此次前往蒙古,本官给两位大人选了一个颇有些谋略和勇武之才的将官......”熊廷弼放下酒壶,还想要开口介绍陈靖之。
“熊大人,不要再耽误时间了,”魏忠贤以手帕轻轻捂着鼻子,眉头微皱:“一个区区护卫统领,也值得入咱家的耳?”
“经略大人,时间不等人,我们便启程了,”韩爌一拱手,朝着熊廷弼深深一拜。
“两位大使,走好。”
吁吁吁......
随着韩爌和魏忠贤登上马车,仪仗队伍便也开始缓缓启程,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靖之,此去,你的任务便是保护好韩大人的安危,”熊廷弼最后再嘱咐了陈靖之一句:“那韩虞臣是东林旗帜,清流领袖,日后亦是宰执之选,若是能攀附上他,便有你的一世富贵,别说我没有提醒你。”
骑在马上,陈靖之看着站在亭中的熊廷弼,咧嘴笑道:“那,魏公公呢?”
“随他去吧,一个阉人罢了,”熊廷弼一甩袖子,已经换了一副轻蔑至极的表情:“死便死了。”
“明白了,熊大人,”陈靖之轻轻颔首,而后勒动缰绳,随着仪仗队伍疾驰而走。
望着仪仗远走的背影,熊廷弼表情变换,既有忧虑又有无奈,更多的便是愤然。
“朝局如此倾颓,党同伐异,相互倾轧,何时才是个头啊?”
孤零零的站在古道边,沉思半晌,熊廷弼才将满腔的无奈化作了长长的一叹:“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世道?”
————
仪仗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整整四个时辰之后,仪仗队伍才抵达敬远堡,距离蒙古边境的长山驿,还有整整二百里的距离,而蒙古科尔沁王庭,更是千里之遥。
“这样下去,恐怕抵达科尔沁王庭的时候,鞑子早就和蒙古人达成了联姻的盟约!”韩爌叫停了车轿,驭马来到了魏忠贤的车架前:“魏公公,我们需要骑马行进了。”
“骑马?”从轿子里探出半个身子,魏忠贤有些发福的脸上满是疲惫和汗珠:“韩大人,你觉得咱家会骑马吗?”
“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韩爌摇摇头:“我必须完成皇上的旨意,阻止鞑子和蒙古的联姻,才是我的首要任务,希望魏公公配合。”
“我配合你娘的头!”魏忠贤一路上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被韩爌一激,立刻如同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你不要用皇上的旨意来恐吓咱家,当初皇上下旨的时候,咱家也是在场的,皇上说的什么,我一清二楚!”
看着大骂癫狂的魏忠贤,韩爌只是微微皱眉,作为当代东林党魁,清流领袖,他不屑于和一个阉人斗嘴。
“你如果真的着急,就应该直接从喜峰口北上蒙古,何必随着熊廷弼来一趟辽东?”魏忠贤从轿子里钻出来,站在轿子上,双手叉腰:“你心中的那点小心思,真当咱家不知道?拉拢楚党,打压其他朝臣,以达到东林制衡辽东的目的,韩大人,你打的打算盘啊!”
“这些话,你尽可以和皇上去说,”韩爌面不改色,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无:“现在,我只问一句,我要带队骑马进发,你魏公公,要不要同去?”
“哼,等回去之后,我会将此行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奏报皇上!”魏忠贤卷起袖子,朝着左右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给咱家牵一匹马来!”
“陈千户,”韩爌扭头看向在一旁依旧沉默的陈靖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还需要你带路了。”
“此处距离长山驿还有二百余里,而且过关之后是大片的沼泽草场,不论是骑马还是乘轿,都极为难行,”陈靖之伸手指着正北方向:“我建议,直接向北,从辽河套入蒙古,而后往西北,直取科尔沁左旗,也就是王庭所在!”
“辽河套?”韩爌眉头一挑:“那岂不是极有可能遇到鞑子的人马?”
“大人,你此行,不就是为了抢在鞑子之前,和蒙古达成盟约吗?”陈靖之咧嘴笑道:“如果真的遇到鞑子,直接杀了,不就提前完成任务。”
“熊经略说你一人宰杀二十余鞑子,我当初还有些不信,如今观之,倒是有九成可信了!”韩爌闻言赞道:“那从现在开始,整个仪仗队伍便由你全权负责,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内,抵达科尔沁王庭!”
此刻,魏忠贤也已经被人搀扶着骑上了战马。
“弄了半天,连走哪一条路都没有考虑清楚,”魏忠贤朝着韩爌冷笑一声:“韩大人,别人都说你们东林是束手相公,看来,所言非虚啊!”
“魏公公,是否束手空谈,咱们走着瞧!”韩爌不再理会魏忠贤,而是看向陈靖之:“陈大人,请带路吧。”
“向北行进,目标,辽河套!”陈靖之驭马先行,嗡的一声,长刀横空:“三个时辰之内抵达,延误不至者,军法惩治!”
残阳如血,映照在仪仗队伍的身后,将众人的影子拖出极长极长,好似一条鲜红色的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