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今夜披甲入眠,全因李严说今夜必有异动。
他早注意到,郑度带回城中的败军,多是张裔从成都带来的,守城意志不坚决,就容易产生哗变。
被绑缚出城的是郑度的一家老小,郑度走在最前面,后面是他的夫人和一子一女。
后续的士兵也陆续出城,自觉地放下了兵器,拜伏于地。
赵云此时喜不自胜,却没有自行先去受降,而是到李严父子帐前,等候他二人起床,才一同前往城门口。
在赵云眼里,他李严才是行走的立功机器!
郑度等人身上似乎受了些轻伤,衣衫也有些破损。
包括他身后十几岁的女儿。
月光皎洁,撕裂的衣裳下,肤若凝脂,颤抖的肩线透着惹人怜爱的脆弱。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低垂着头,艰难地跪在地上。
素色襦裙的下摆已被泥泞浸透,莹白的小腿也被粗麻绳勒出深痕。
“郑度,你可愿降?”赵云冲着还在挣扎的郑度问道。
郑度当然是不会降的,历史上郑度被刘璋罢官后,闲居乡里,后来诸葛亮征召他入仕,他也推辞不就。
一臣不事二主,在后世传为美谈。
但是在乡野中拒仕,和在城下拒降,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也不知蝴蝶是怎样扇动的翅膀,竟让郑度成了犍为的暂代太守。
不过,对于这位刚刚侮辱过自己便宜父亲的蜀中名士,李丰并不是很在意他的死活。
他更多的是在惦记人家的闺女。
李丰凑到李严旁边小声说:“阿父,若是郑度不降,他的家眷会是何下场?”
“多半是打入贱籍,男的终生为奴。女的沦为官妓。”
李丰心里一颤,看向楚楚可怜的郑家小姐。
那位郑家小姐似乎是感受到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跪着往母亲那里挪了挪。
这还是他穿越过来之后,第一次见识到贵族人家的正经闺女。
郑度嘶吼着挣开了身后按住他的降卒,“忠臣不事二主,我郑度宁死不降!”
赵云打心眼里佩服这样的人,虽是一介文官,但忠勇却胜过许多武将。
他脸色一凛,“好!我成全你!拖下去斩了!”
“慢!”李丰跳了出来,“郑先生,你可曾考虑过你的家人,若是你死了,他们会是何下场?”
郑度的怒吼陡然卡住,目光掠过身旁瑟缩的一双儿女,最终落在女儿紧攥的拳头上。
“赵将军义薄云天,这死守犍为乃我一人之决断,与我家人无关。可否放我家人回归乡里,种田桑以全天伦?”
“哼!罪将家眷如何处置,军中自有军法论处,岂容我擅自决定!”赵云答道。
郑度的双眼已然充血,喉结在粗布囚服下剧烈滚动。
他看着女儿被夜风掀起的碎发扫过泪痕未干的脸颊,被麻绳勒出红痕的手腕正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
若自己人头落地,妻女怕是真要没入教坊的火坑,供男人日夜狎玩。
“既如此……恳求赵将军将我全家一并斩首!”
这下李丰真真无语了,不愧是能让刘璋坚壁清野的毒士,对自己家人也没有一点仁慈。
赵云也愣住了,他有些同情,但更害怕这样给主公带来污名。
李丰盯着郑家小姐,大脑飞速地运转,试图找到一个拯救她的办法。
李严早就发现李丰的小心思了,身为一个父亲,在这方面还是相当敏感的。
而且自打出了成都,李丰的表现就一直十分显眼。
李严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李丰。
若是没有丰儿主动出战赵云,自己和赵云一战的结果还未可知,现在至少结果是好的。
赚开江阳城这一妙计,实在是超越了他的年纪和经历。
张任兵败涪城的原因是我给丰儿分析的,但在犍为城下和郑度辩论时,丰儿的反应比我还快,马上想到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看来丰儿颇有些谋士的天赋,而且比年轻时的自己更多了三分狠厉。
丰儿竟然帮了如此大忙,为父也就帮忙圆了这桩心思。
做家长的都明白,孩子考试成绩好,要买个玩具怎么了?
李严虽然不能冲锋陷阵,也不谙兵事,但今年也已是天命之年了,做了一辈子官,政治思维和能力都已炉火纯青。
郑度需要什么?他一看便知。
一个台阶下罢了。
这世上岂会有人真想死的?真想死的话早就撞死在赵云枪上了。
既要想办法全了他的名节,又要保全他的性命。
李丰又跑回李严跟前,“阿父,可有办法全了郑度性命?阿父今日救下他,将来必成父亲在蜀中的助益。”
李严点点头,上前扶起已瘫坐在地上的郑度。
“郑从事,投降刘皇叔怎能算是一臣事二主?刘璋是大汉的益州牧,刘玄德是大汉的左将军,都是大汉的臣子。你大可以降大汉,不降刘玄德嘛。”
郑度愣了愣,“多谢李县令提点。赵将军,可否容郑某只降大汉,不降刘玄德?”
赵云被他们的文字游戏绕晕了,但他理解何谓“只降大汉”。
只是这等殊荣,还需主公应允。
李严向赵云拱了拱手:“我李严愿为郑度作保,还请子龙将军容许!”
赵云拱了拱手回礼,“全凭护军吩咐。那就请郑从事随我一同去见主公吧。”
说完拔出短剑,给郑度松了绑。
李丰赶忙也拔出自己的短匕,亲自给郑家小姐松绑。
刀刃贴着少女腕骨划过时,他能感受到女子轻微地颤抖。
夏夜微风吹过,穿着汗湿的亵衣,会着凉的。
李丰脱下自己的披风,为郑家小姐披上。
“多谢……公子。”声音细若蚊蚋。
“还…还不知姑娘芳名。”
“小女……郑嫣。”
她颤巍巍站起,李丰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少女微惊,却终究没有躲开。
她知道刚才是在这位公子的请求下,才有人为她的父亲说话,使她家逃过灭顶之灾。
“丰儿,你护送郑家家眷回府,切勿再使郑夫人、公子和小姐受惊!”
李丰欣然从命,一路护送。
所谓郑府,不过是几间茅草顶的土屋,角落里还长着些不合时节的野草。
郑夫人强撑着身子,见李丰护着女儿进门,连忙上前相迎,强颜欢笑:“多谢李公子救我嫣儿,郑家无以为报,唯有来日厚谢。”
“夫人不必多礼,李某受人之托,自当护送周全。”李丰拱手还礼,目光却落在郑嫣身上。
那件略显宽大的披风,衬得她更显身形瘦弱,对东汉的审美来说,太瘦了,但对于现代人的审美来说,却刚刚好。
郑夫人看出他的关切,轻声道:“嫣儿这几日惊吓过重,多谢公子照拂,日后若能安然,必不敢忘今日之恩。”
“言重了”,李丰微微一笑,转身欲走。
“李公子!”郑嫣忽然轻声唤住他,声音如梦呓,“日后……可还会再见?”
李丰脚步一顿,明白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于是他没有回头,只道:“山水有相逢。”
郑嫣静静地看着他走出院门,披风上还带着李公子身上的气味,仿佛那一瞬间的安宁和依靠,还残留在肩头。
而她心中第一次泛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像那风中轻晃的灯火,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