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雾气浓重，成都驻军大营外的草场传来阵阵马嘶。
刘备身披便甲，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鬃战马上，身后诸葛亮束发披鹤氅，亦是骑马跟随，仍是那副温文尔雅之态。
马超早早候在营前，见刘备与孔明二人至，翻身下马，上前纳头便拜。
“主公，既然今日试马，不如试试法太守从发羌边商那里购入的纯血藏马，膂力强悍，耐寒耐饥，又善爬坡渡水。”
“哦，藏马？吾还未曾见过，且牵来一观。”
马超之弟马岱牵来两匹毛色油亮的藏马。
“伯瞻（马岱的字）何故牵来两匹马驹啊？”刘备望着矮小的藏马疑惑道。
马岱摇头道：“回禀主公，此并非马驹，而是成年藏马。此马虽身形矮小，却比寻常战马更擅在川中山地奔行。高原上的发羌人征战、放牧皆倚仗这些矮马。”
马超拍了拍牵来的骝毛马，神色间颇为自豪，“主公，这是末将亲自挑的，保准好用。”
刘备下马，绕着那匹骝毛藏马踱步细看，见它毛色发亮，四蹄短小，但蹄质坚实。
虽无西域大宛马的雄伟气势，却有一股野性坚韧之意。
他伸手抚着马颈，那匹藏马先是微颤，继而安然低头，性情温驯，竟是极通人性。
“走！上马试试！”刘备翻身上马，带领着众人直奔山间小路而去。
果然这藏马在崎岖的蜀道中亦能健步如飞，而且遇到湿滑的陡坡，竟能蜷起前腿灵巧地攀爬。
诸葛亮跟随着刘备，骑着藏马爬上了附近一处小山包的顶端，远远眺望，阳光透过层层雾气洒在山脊之上。
刘备望着初升的烈阳，心中十分畅快，但已隐约感到身体有些乏力。
自己曾经也是那样一个朝气蓬勃、奔走不息的人物。
带着数千义勇之士，从涿郡杀到徐州，从小沛奔至荆州，从南郡攻入益州。
那时披甲跃马，多少次亲自断后杀敌，多少次刀光箭雨中转危为安，多少次策马奔袭而立威于万军之中。
可如今——他轻轻揉按自己的左膝。
今日藏马攀高虽畅，可自己的气力确是大不如前。
年纪大了，精神再炽，也难敌血肉之身的疲惫。
刘备感叹道：“想当年我与云长、益德三人，在小沛纵马驰骋，昼夜不歇，三千人马战胜数万贼寇，何等痛快！
如今坐拥荆益，却日日操心兵甲钱粮、户籍法制，还要在诸多士族、谋士之间周旋权衡，与聪明人斗心斗智，事无巨细，皆不能放手。”
说到这里，刘备语声低缓，似有倦意。
山风拂来，他披着便甲的衣襟微微起伏，鬓角的白发也被阳光悄悄照亮。
诸葛亮闻言，手中轻摇的羽扇悄然低垂，良久，说道：“主公言之甚切，亮听之，惭愧非常。
亮自许才薄识浅，本当竭诚为主公分忧解劳，如今反令主公时时思量权衡，事事费神，实乃亮之过错。”
刘备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既有欣慰，又有几分无奈的怅惘。
“孔明啊，”刘备微微笑道，“你不是负累我的人。若世间人人皆如你，我这州牧当得，岂不快意？”
诸葛亮略显讶然：“主公此言……”
刘备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你且听我说。我当初三顾茅庐，心里不过是想找一个才高识远之士，来助我建立基业，兴复汉室。
你初与我于草庐之中言《隆中对》，我只觉此人简直是天下奇才，心下叹服。那时我曾以为，你就是世间第一聪明人。”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看了看诸葛亮那年轻的脸上，不该有的沧桑。
“可后来，我见得多了。荀彧、郭嘉、陈登、周瑜、鲁肃、庞统、法正、刘巴、李严、李丰……
甚至刘璋、张鲁帐下，也不乏俊才之士。
他们在智谋上，也都极高，甚至有几人，论谋略未必逊你。
但我慢慢发现了一件事，这些人虽有才，却极少有人有你这样的心思。
你有才，却无傲；你有谋，却无私；你忧国，不忧身；你思虑深远，非为一朝一夕之计，而为千秋万世之业。
这大汉天下缺的从来都不是聪明人，缺的是愿意为国为民的聪明人呐！如今备已五十有六了，孔明，你说我还有机会，兴复汉室吗？”
刘备回过头去，却见诸葛亮已潸然泪下。
诸葛亮拂去脸上泪水，答道：“主公，复兴汉室大业，非一朝一夕之功，亦非一人一世之事。
如今中原动荡，民心惶惶，欲使百姓再归一统，朝廷再振威仪，必需数十年之积累，几代人之传承。”
刘备喃喃言道：“我儿阿斗，自幼性宽仁而不慧，不过还年纪尚幼，或可勤学励志，尚有转圜之机。”
马超、马岱等人纵马追上刘备，也登上山顶，“主公骑术了得，超所不能及也。主公有此等良马，我马军在蜀道中亦可纵横驰骋，为入汉中之战增添胜算呐主公！”
刘备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孝直采购藏马，可谓用心良苦。你等须得好生训练山林马军，待我待我一声令下，便可如矫龙入渊，疾风出谷，破汉中如破竹！”
众人都点头称赞，刘备忽又想起刘禅之事，便问道：“孝直可曾购得小马驹，可挑选一匹给我儿送去……不，挑选五匹良驹，赠与阿斗与陪读四人。
只是这阿斗尚不会骑马，伯瞻闲暇时可愿替备教阿斗骑术？”
马岱连忙拒绝：“主公，这马军士卒们习惯了骑高头大马，走平坦大道。训练他们骑藏马，走山路尤为不易，在下已经是焦头烂额，怎敢再误教世子？”
看到一旁马超已经要吃人的表情，马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拒绝了当公子老师的机会。
“主……主公，岱想举荐一人教公子马术？”
刘备心里暗道，还真是个实诚人，“哦，何人？”
“吾妹马云禄，亦擅骑射。”
听得马岱唤到她的名字，马云禄从后军中纵马上前，拱手一礼：“马云禄，参见主公。”
只见得马云禄身穿轻骑皮甲，一双丹凤眼神采飞扬，胸大腰挺，臂力结实，气质中既有女儿家的艳丽，又带一股英气凛然的杀伐之意。
刘备亦是觉得眼前一亮：“久闻凉人多有女中豪杰，今日一见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