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心中一震，忙亲自上前，将那老兵扶起，问道：“你我多年兄弟，有话便说，不必跪我。”
老兵眼中含泪，声音沙哑道：“主公，咱从丹阳随你起兵，转战南北，荆州的时候咱还能领上军饷，如今入了蜀，兵事一日紧过一日。
咱们没有田地，老妻稚子来了益州，只能指望着军粮混上些野菜，勉强糊口。
前些日子发的军粮又迟迟不到，如今连马草都没了，家眷都饿得没力气讨饭，只能冒死来求见主公，求条活路啊……”
众兵皆跪在地下齐呼：“刘皇叔救命！”
身后刘禅年幼，尚不明白众人哀号之意，拉了拉刘备衣袖：“父亲，他们没有饭吃，为什么不吃肉干？”
为首的老兵听见了刘禅的话，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愤怒。
“啪”，刘禅脸上被扇上了一个大大的五指印，刘禅一脸懵圈地捂着脸。
刘备猛然跪在地上，双手扶住那老兵的双肩，眼眶瞬间通红：“是备之罪！是备有负诸位！”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惊得周围将士纷纷起身来扶。
众人好不容易把刘备扶起，刘备又要下拜，一字一句咬牙道：“我刘备，若坐拥成都富庶，却让你们无衣无食，便是坐在这益州牧的位置上，也不过是衣冠禽兽！”
他起身，回头喝道：“速召法正、诸葛亮、刘巴、李严四人来府议政，半个时辰之内，若不见人到，皆革职查办！”
明明还没有分到一粒粮食、一枚铜钱，来闹事的士卒却已全都感激涕零，再次纷纷下拜。
刘禅站在一旁，被这哭喊之声吓得缩到刘备腿边，“父亲，你还没给他们饭吃，他们谢你作甚？”
刘备心如刀割，却是不答，拉着刘禅坐上马车，飞奔回府。
却说诸葛亮、刘巴本就在府中处理公务，李严也是飞马赶到。
那法正却是一身酒气，姗姗来迟，比起刘备所说的半个时辰，又迟了半个时辰。
刘备这时都已经安排好了，由诸葛亮主持开放成都粮仓，再想办法筹措不足的银钱，给士卒补上军饷。
“孝直，军中粮秣自入蜀以来一直是由你负责的，为何仓中有粮，却让士卒挨饿？”刘备直接了当地质问道。
法正打了个激灵，赶忙下拜，“主公，某听孔明说荆州军粮不日将至，由是留成都粮于府库中，以备不时之需。”
“益州皆已平定，有何不时之需？”刘备疑惑道。
“主公有所不知，那汉中张鲁有言‘宁为曹公作奴，不为刘备上客’。这厮狂妄，曹操定将不日征讨。
若是我军能趁乱袭之，便是夺不下南郑，夺得阳平关，亦是对日后大有裨益。”法正为自己辩解道。
“主公，孝直之言，不无道理。”刘巴说道。
刘备低头思索了一阵，“我军疲敝，不可再战。正方，你可在阆中高筑城墙，以防那曹阿瞒由汉中入蜀。”
李严默默点头，一句不敢插嘴。
“主公，那军饷……万万不可发！须知发钱即散，留粮则聚。此理虽伤人情，却合兵法。”法正再次下拜。
刘巴又帮忙补充道：“主公，昔日刘璋治下，我益州士卒，俱是临阵发饷，方可维持士气。”
刘备正待发作，诸葛亮说道：“我荆州军自有治理之法，二位勿虑。倒是这银钱之资，令亮颇为忧虑。”
若是在历史上的这个时刻，刘巴就要提出他令世人震惊的“直百钱”。
即用一枚面值一百的铜钱，强制换取一百枚同直百钱等重的五铢钱。
但现在他却不敢这样做，因为益州士族的势力保存得太过完整，这种通过恶性通货膨胀收铸币税，损害最大的就是货币持有量大的世家大族。
由于李丰的干预，益州的世家大族没有被刘备入蜀时打击消耗，现在还牢牢控制着益州的各行各业，势力极大，刘巴不敢轻易招惹。
“或可召益州富商，借粮银于公府，以军资为契，日后偿还两倍，并以州内无主田地为质，如此不失体面。”刘巴想了个解一时之急的方法。
诸葛亮答道：“可以一试。战前颇多大户囤积粟麦，今市中粜粮日稀，富户颇有抬价之兆。亮欲请子初掌理市易，平抑物价，以安黎庶生计，主公以为可否？”
刘备点点头，“这是自然，便依孔明所议。然我有一言在前，备能得益州，皆因我兄弟之兵，舍命为我一战，岂可饿死？
莫非荆州兵吃不得益州粮吗？宁破我府库、散我家财，也要使他们安然！”
法正连忙再次下拜，“主公，正此次犯大打错，实在无颜再理军政，愿即刻告老还乡，还请主公另择贤才主持！”
刘备赶忙把他扶起：“孝直何必如此。备涿郡人也，孝直扶风人也，孔明琅琊人也，子初零陵人也，正方南阳人也。
我等来自天南海北，意见不一亦是稀松平常之事。况我曾说军粮之事，孝直可自决之。此等小事，孝直不必介怀。”
这一举动大家都看在眼里。
法正摆明了就是要用辞官威胁刘备，而刘备可以说接受了这个威胁，反过来还要讨好法正。
权力的天平有些失衡。
李严心里想着自己绝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而且法正绝不能招惹，如果法正下次再犯个小错误，整死了自己，不知道主公会怎样轻轻责罚他呢？
见已安排妥当，刘备回后堂去教训刘禅去了。
诸葛亮和刘巴继续处理日常事务，李严近日要前往阆中，匆匆离去收拾行李。
法正则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倒在盏中自顾自地饮了几杯。
今天表面上看是自己出了纰漏，惹来主公不快。
但实际上是政治上的巨大胜利，他背后的势力已经可以让主公都为之让步了。
当然他想招惹的绝不是刘备，而是……
法正坐到诸葛亮正在处理公文的案桌前，为诸葛亮和自己都斟上一盏。
“孔明先生，今日某请你喝一盏美酒。直至今日，某才领会到，《蜀科》严刑峻法的妙用。”法正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诸葛亮皱了皱眉头，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孝直之言，亮不甚领会。这严刑除了让百姓知所趋避外，究竟有何妙用？”
“哈哈哈！孔明先生，日后汝自会明白。解决银钱之缺，就包在我法正身上！”法正忽然仰天长笑，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出了州牧府。
诸葛亮望着法正的背影，轻轻摇了摇羽扇，又把头埋进如山的文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