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临海县的地面有古怪。
从刚才秦明的血印脚步,再到这庙里的血字,都是不留痕迹的消失。
根据楚胤猜想,秦明脚下的血印是血疫在吸临海县本地人的血。
那这庙里的血字也是本地人留的吗?是何人所留?
按照血脚印的消失速度,血字不可能留在这地上那么久,还让众人看见。
处处透着诡异,楚胤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从小黑的秘密基地里出来,庙里只剩下莫离一人。
原本柳图拔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一套空枷锁。
“抓回来。”楚胤冷声说道。
柳砚颔首,立刻张开竹简,墨影流动间,一道由墨汁凝聚而成的细线渐渐显现,引墨为线,和联系文锋的是同一种墨法。
这是在进入临海县之前,楚胤让柳砚提前做好的。
但,当他把墨线拉回来时,本该连着柳图拔的墨线另一端,却成了一根木桩。
“陛下,被他跑了?”
楚胤脸色一凝,这柳图拔不愧是江湖上有名的大盗,还真有些本事。
吼吼吼——
一直安静伏在楚胤脚边的小黑,喉咙里陡然滚动起低沉的吼声。
它金色的竖瞳缩紧,死死锁定了破庙穹顶一根粗壮、挂满蛛网的横梁。
身体伏低,尾巴尖微微抖动。
喵——呜!
小黑猛地窜起,顺着柱子几步就跃上了那根离地近两丈高的横梁!
紧接着,横梁上传来一阵慌乱的扑腾声、木屑簌簌落下,还夹杂着阵阵惊呼:
“哎哟!……别抓脸!……松爪!我的祖宗!”
噗通——
一个人影狼狈不堪地从横梁上摔落下来,正是柳图拔,脸上有几道小黑的抓痕。
他尴尬地看着楚胤干笑道:“陛...陛下,这庙里梁高,上面空气好一些。”
他本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再加上自己会一些龟息之术,所以才藏在梁上,准备等楚胤他们离开后再溜走。
竟被一只猫如此轻易地揪出来,有辱自己盗家天才之名。
楚胤并未动怒,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随即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莫离。
“柳砚,给她也把枷锁松开吧。”柳砚微怔,旋即上前,利落地打开了莫离身上的枷锁。
“你二人不必再作他想。尔等本是死囚之身,是陛下再给你们活命的机会。”柳砚一边解锁一边说道。
楚胤淡然一笑,望向庙外:“朕带你们进来,你们确实有可能会死。”
“这临海县深处藏着一个怪物,名唤血疫,朕必须要将其根除,若不能除掉,我们所有人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终究难逃血枯骨碎的下场,就如同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干尸。”
“所以此番,你们不仅是在搏自己的生路,更是为这苍生黎庶,谋一线生机!”
这番话让柳图拔和莫离的身子都为之一震。
楚胤看着两人变幻不定的神色,语气放缓了一些:“趁着休整,跟朕聊聊吧,你俩以前都干了些什么?”
提到这个,柳图拔竟挺了挺胸脯:“陛下,我柳图拔虽然是个贼,但我偷来的钱,十之八九都散给了穷人。”
“我记得你是专盗管库是吧。”
“正是那些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盘剥民脂民膏,满肚肥肠?他们的库房里堆满了金银珠宝,却宁可发霉也不肯拿出一粒米救济路边的饿殍!我这是替天行道!”
柳图拔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骄傲。
楚胤叹了一声气:“替天行道?你是凭什么认定所有富裕之家,其财都必定来路不正?”
“你又如何分辨你接济的穷人里,没有懒汉、无赖,甚至包藏祸心之徒?”
柳图拔被问得一窒,张了张嘴,一时竟答不上来,楚胤继续道:
“你只看到富人的不义,却看不到有些人起早贪黑、苦心经营才积累起家业;你济贫,只满足于散财的快感,却不去想如何才能真正帮人立身。”
“真正的道,不是快意恩仇的劫掠,而是让勤劳者得其报,让为恶者受其惩,让鳏寡孤独皆有依!”
“律法才是维持这‘道’的准绳,而非你个人的好恶与一腔热血!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替天行道,这天下岂不是大乱?”
柳图拔如遭当头棒喝,脸上的激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思索。
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他只知道那些富户官仓让他愤怒,散钱时的感激让他满足。
楚胤的话,像一根针,戳破了他的自我感动。
楚胤只觉得这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奈何这个小孩有些本事。
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了一直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莫离:
“莫离,你呢?”
莫离被问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空洞的眼中翻涌起痛苦的神色,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才将话挤出喉咙:
“我家是俊林县最大的肉铺,我是长女,有了两个弟弟。”
“家中人口多,开销大,我要负责喂猪、剁骨、清洗下水,两个弟弟,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说到这,她哽咽了一下:“无论我再怎么努力,爹娘?他们只会骂我赔钱货。”
“我一直盼着长大了,能远远地嫁出去,离开那个魔窟。”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战栗。
“可是,我长大了。”莫离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家里人看我眼神却越来越不对。”
“那天夜里,两个弟弟喝了酒,踹开我的房门......”
听到这,楚胤的眼神渐渐阴冷,这种古代社会,重男轻女很常见,但能做出这种畜生事的,那家中长辈到底是放纵他们到什么地步。
“我拼命反抗,他们没能得逞,我也逃了出去,我跑到爹娘面前,求他们救救我。”莫离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着无尽的恨意。
“但我那个爹却说......女儿家,迟早是别人家的人,你弟弟们喜欢,是你的福气。”
她猛地顿住,眼中血丝密布:
“我爹一边说着,一边把家中其他人赶出了房间,然后说道——”
“便宜两个毛头小子还不如便宜你亲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