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大堂内,气氛微妙。
两位白衣书生不明所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楚胤给王德子挤了一个眼神,王德子会意,赶忙邀请两位入座。
年长些的书生剑眉星目,气质沉稳,拱手道:“在下柳砚,见过几位大人,此番是受老师所托,前来助林公子一臂之力。”
年轻些的面容俊朗,眼神灵动:“小生文锋,见过几位大人,见过林公子。”
他们是知道楚胤身份的,但是老师交代过,陛下的身份在外不要随便声张。
楚安安斜睨着楚胤,带着几分戏谑:“林公公?你什么时候搭上的墨客啊?能请得动这些自命清高,不染江湖的书生,你是真有本事啊。”
楚胤面不改色,啜了口粗茶:“偶有书信往来,算是神交,有人欠着我一个人情,这次算是还了。”
昨夜请小白送信,便是寻求墨客的帮助。
而那所欠人情之人就是天下第一墨客,至于是什么人情,那可太多了,比如他那天下第一之名就是楚胤帮他拿下的。
凌雪生在雁北,那边民风彪悍,从未听过墨客之名,他轻轻拉了一下楚胤的衣袖:“夫君,什么是墨客?”
“文锋,替我娘子解释一番,何为墨客。”
文锋大惊,刚才见识凌雪的手段,还以为是护卫,没曾想竟是陛下的妃子。
赶忙颔首恭敬道:“墨客之道,即以文载道,以墨凝形。”
他取出一卷古朴竹简,指尖轻抚其上文字,一瞬间,那些墨迹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指下微微流动。
“一篇诗文,其意境越高远,气势越磅礴,情感越真挚,所凝之兵器便越强,操控也越是得心应手。”
“大人请看。”
只见他指尖微动,竹简上一个“风”字倏然飘出,化为一缕墨色劲风,卷起桌上一片落叶。
此番操作看得在座几人眼神一亮。
墨客极少出世,不问江湖,不管战事,所以极少见到如此手段。
楚胤心中暗忖:这算什么?朕当年把李杜苏辛那些千古绝句随意抄录了几句,赠予那天下第一墨客所用,然后他便能上天入地了。
“是不是只要能做诗文,就可凝成兵器。”王德子读过几年私塾,蠢蠢欲动,好奇问道。
“诗文意境终究是心之所向,强求不得。”文锋委婉解释道,实则意思就是你们没文化,别做梦了。
楚胤放下茶杯,淡然说道:“墨客所求的锋芒是‘十年磨一剑’,向往的意境是‘大漠孤烟直’,学海本无涯,多少人学问只是为了谋生活,谋权位,唯有墨客,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楚胤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陛下大才!
陛下好帅!
陛下懂我!
两位墨客泪眼汪汪,站起身来,躬身行礼,久鞠不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之前还觉得被师父叫来替皇帝卖命丢了风骨。
现在听闻陛下谈笑间,随口几语,已经让他们觉得此行美妙至极。
这四句话带回去,定会大肆宣扬,墨客何愁不兴。
唯有楚安安,好似已经习惯了楚胤的语出惊人,白了他一眼,继续吃肉喝酒。
看着旁边凌冰冰和上官清清眸中想藏却藏不住的崇拜,楚胤暗爽。
心中不免感慨:若非朕只会背不会写,这天下第一墨客之位有他人何事。
膳后,七人六马,继续赶路,距离东海,还有大约三天行程。
除了福来驿站的小插曲外,这第一天算是安全,夜深,几人没有赶到下一个驿站。
寻了一荒弃的旧庙,将就一二。
陛下都吃得这苦,其他人自然也没有怨言。
王德子细心地给几人铺好地铺,贴心的为陛下准备了夜间的吃食,陛下最近丑时总会醒,醒了就想吃烤地瓜,于是他今早得知陛下要随行时,又赶去御膳房要了些地瓜干。
......
庙堂内,可能是因为有楚胤在,大家显得比较拘谨。
楚胤看了一眼上官婉,清清真美。
咳嗽了两声:“楚安安,现在还早,你带凌雪出去,指点她几招。”
楚安安一脸不愿,凌雪却冰化如春溪,眸中尽是期待。
想着也算是自己弟媳,于是白了楚胤一眼,便带着凌雪来到院子里。
一天的相处下来,凌雪始终看不透楚安安的修为,但她知道比自己厉害得不止一星半点。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自己同龄之中已属于是顶尖水准,这楚安安,看起来比她还要年轻一些。
这副模样,竟是陛下的姐姐。
直到今天那股杀气出现,凌雪才肯定一件事:楚安安只是外貌年轻。
而此刻,楚安安的指点是:实战。
在攻防间将凌雪的不对之处一一指出。
......
一番较量之后,凌雪气喘吁吁,楚安安却汗都没出一滴。
“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有机会再教你几招,吃多嚼不烂。”
“谢过楚大人。”此番出行,楚安安的身份是九天监首领,所以称呼上要有规矩。
“楚大人,能否......”楚安安正要回去,凌雪叫住了她:
“能否和我说说陛下。”
楚安安先是愣住,随后微微一笑道:“你问吧,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陛下,是如何打下这江山的。”
“这可说来话长了,你可以让他每次完事后讲给你听,男人那种时候最爱感慨。”
“不,我不是这意思。”凌雪被说得俏脸微红:
“我是想说,陛下并非武夫,也无异士之能,墨客之技......”
楚安安望向夜空,眼神悠远,脑中浮现出那个河边的襁褓。
“应该说,他的江山不是靠打出来的。”
嗤笑一声,像是想了什么:“他最大的本事啊,就是捡破烂。”
“啊?”
“能把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像捡破烂一样捡到自己身边,然后再变废为宝。”
凌雪感觉有被冒犯。
“哦,对了,不是指你们,我指的是当初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
楚安安感慨万千,看向堂内,却发现楚胤正在攻略上官婉,那冷清仙子竟被逗得花枝招展。
怪不得把我和凌雪支出来。
看在你是替咱楚家人开枝散叶的份上,姐我忍了,再给你拖延几分钟。
“山河啊,有一种天赋,他好像天生就知道什么人能干什么事,知道怎么把对的人放在对的位置,什么时候该给个甜枣,什么时候该挥大棒。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他能让人看到希望,看到跟着他,这世道能变得不一样。”
“就像当年他告诉我,以后要为我开一家永不歇业的赌场,还会给我很多钱,让我不用再赌手指头。”
凌雪目光呆滞了片刻,缓过神来,却见楚安安紧盯着自己:
“所以,凌雪,你呢?你追随他是为了什么?”
凌雪眼神有些闪躲:“因为他是陛下。”
楚安安微微一笑,缓步向庙堂内走去:“那些破烂会说:‘因为他是山河。’”
楚胤看到庙堂外的二人结束,和上官婉的话题也适可而止,他准备去和柳砚、文锋聊聊诗词,等凌雪进来肯定会更崇拜自己。
没人注意到,和楚胤结束聊天的上官婉此刻秀眉微皱,眼神复杂,指尖在袖中快速掐算。
随着凌雪和楚安安进入堂中,她又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