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琏收到消息，不敢怠慢，立刻连夜进宫。
此时的紫禁城早已经不存在宵禁，三大营指挥、内阁大学士、六部主官随时可以进出。
朱由检干脆也不回乾清宫，而是直接睡在御书房，方便随时召集群臣商议战事。
待张世泽等人到场后，朱由检才说道：“李卿家，你将刚刚所得到的情报，再叙述一番。”
李若琏点头答应，然后将敌营的异常情况如实讲述出来。
张世泽皱眉道：“果然不对劲，莫非刘芳亮那厮准备夜袭？”
刘文炳随后摇摇头，说道：“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他们刚刚吃了败仗，按理说应该休整一番，为何要急着进攻，这……说不通啊！”
其他人也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说来说去，都没有定论。
朱由检看向魏藻德：“卿家怎么看？”
魏藻德低着头，就像上课担心被提问的学生。
然而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此时被点名，心头一紧，暗自叫苦不迭。
他是文官，这行军打仗的勾当哪里说得准？
但皇帝垂询，不能不答，于是努力定了定神，斟酌着词句道：“回陛下，臣以为，闯贼新败，士气受挫，按理当休整。然其营中反常造饭集结，必有所图。如此仓促，断不会像昨夜那般强攻硬打。”
朱由检闻言，身体微微前倾，显露颇有兴趣：“卿家以为，他们会如何行事？”
“这个……”
魏藻德额角微汗，飞快地思索着。
“京城九门防御工事坚固，闯贼若想破城，无非两条路，要么有内应开门，要么……就是假扮我朝官军，混淆视听，伺机夺门！”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通报声。
张三带着一身寒气匆匆闯入，单膝跪地：“陛下，紧急军情！哨探发现，刘芳亮营中分出约五千精兵，偃旗息鼓，正悄然向北移动，看其行进方向，目标很可能是……德胜门！”
“德胜门？”
“区区五千人就想打德胜门？”
“闯贼疯了不成？”
殿内众臣闻言，顿时一片哗然，都觉得不可思议。
德胜门乃内城北门，防御更胜外城，五千人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在这议论声中，魏藻德脑中灵光乍现，猛地一拍手：“陛下，臣明白了！他们不是要强攻，他们是要冒充勤王的兵马！”
众人闻言，立即噤声，纷纷陷入思考。
魏藻德继续说道：“吴三桂的援军就在路上，此乃众所周知，若此时德胜门外突然出现一支打着勤王旗号的兵马，守军没有防备，极可能中计开门！”
朱由检眼中精光一闪，瞬间也理清了脉络：“有道理！”
张世泽皱着眉，提出疑问：“勤王兵马必有陛下亲笔诏书为凭，闯贼如何冒充？”
魏藻德立刻说道：“英国公有所不知，闯贼肆虐多年，网罗三教九流，其中不乏能工巧匠，甚至可能就有熟悉朝廷文书规制之人。伪造一份诏书，对他们而言并非难事。况且，夜深人静，城头火把摇曳，守军心神甫定，未必能立刻辨明真伪。只要城门开启一条缝隙，其精锐便可趁势夺门！”
这些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朱由检霍然起身，果断下令：“既然他们想唱戏，朕就给他们搭个台子。李若琏，你即刻前往德胜门，接管城防，先假意把人放进来，然后再来个关门打狗！”
李若琏单膝跪地：“臣遵旨！”
“张世泽，刘文炳！你二人速调精兵强将，伏于德胜门内瓮城两侧及城楼之上！刀斧手、弓弩手、钩镰枪队全部就位！记住，务必隐蔽，不可打草惊蛇！”
两人纷纷行礼：“臣遵旨！”
“魏卿家！”
“臣在！”
朱由检满意地笑了笑，说道：“若能全歼这支兵马，卿家当为首功！”
魏藻德赶忙躬身道：“此乃臣分内之职，不敢居功！”
朱由检摆了摆手，又说道：“卿家莫要谦虚，朕想说的是……德胜门一战，还要仰仗卿家！”
魏藻德茫然道：“陛下的意思……”
“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情报传递难免有滞后，为了防止敌军耍些小把戏，朕希望卿家亲自去前线指挥！”
“啊，这……”
魏藻德傻了，怎么我献个计，还把自己献出去了？
朱由检微微皱眉：“卿家有什么不方便？”
魏藻德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得说道：“臣这就前往德胜门！”
朱由检这才点了点头：“事不宜迟，魏卿速去！”
魏藻德不敢再耽搁，随着张世泽、刘文炳一同领命退出御书房。他心中暗暗叫苦，这真是祸从口出，献个计策竟把自己送到了城头前线，夜风刺骨，刀箭无眼，这造的什么孽啊！
三大营的精锐迅速而隐蔽地向德胜门集结。城楼上下，瓮城内外，士兵们屏息凝神，火铳兵检查着火绳和弹药，弓弩手将箭矢插在脚边顺手的位置，手持钩镰枪的壮士则埋伏在门洞两侧的暗影里。一切都按照部署，悄然准备就绪。
夜风又冷又烈，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生疼。
魏藻德裹紧了官袍，深一脚浅一脚地登上了德胜门城楼。
李若琏快步迎了上来，抱拳道：“瓮城、城楼、门洞两侧皆已伏下重兵，五军营和三千营也已准备就绪，只等闯贼自投罗网。”
魏藻德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含糊地应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李若琏又问道：“魏公可还有什么吩咐，末将即刻去办！”
魏藻德闻言，苦笑了一下，连连摆手：“老夫能有什么吩咐？李指挥，你是行家，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老夫就是……奉旨来凑个热闹的，一会打起来，全都听你安排，老夫去后方等消息便是。”
李若琏还以为对方跟自己谦让，便说道：“魏公放心，末将定不辱命，还请魏公就在这城楼之上观战，此处视野尚可，也相对安全些。”
魏藻德心情更加郁闷，四下看了看，问道：“李指挥，依你看，敌军何时会来？”
李若琏看向深邃的远方，沉声道：“按哨探回报的行进速度，估摸着……三更时分，就该到了。”
魏藻德的心不由得又紧了几分，下意识地再次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城楼上，只剩下呼啸的寒风，远处浓墨般的夜色里，似乎有几点微弱的光点，如同鬼火般摇曳着，正朝着德胜门的方向缓缓移动。
李若琏神色一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