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阳慷慨地泼洒着金辉,为连绵起伏的西南群山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耀眼的轮廓。昨夜的惊天动地——祭坛的崩塌、窃影者的湮灭、概率洪流的奔涌——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遥远世界的事情,被晨光一照,只剩下模糊而震撼的回响。
阿箬抱着膝盖,坐在一块突出山崖的巨大岩石上,小小的身影在辽阔的天际线下显得有些单薄。晨风带着草木苏醒的气息和山涧的清冷掠过她的脸颊,吹散了鬓角的几缕碎发,露出耳后那块此刻正微微散发柔和银芒的鳞片胎记。她看着脚下深不可测的谷地,那里曾是古老而威严的祭坛所在,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被灰褐色落岩堆满的陷坑,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终结与新生交织的昨夜。烟尘尚未完全落定,在光柱下如同稀薄的灰色幕布。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触耳后的胎记。温暖的生命力在其中流转,带着一种与山风、林木相呼应的奇妙韵律。这是属于“卯兔”的血脉,曾被诅咒缠绕,如今在绝境中彻底点燃。她感觉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某些东西被唤醒了,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能清晰听到风穿过松针的沙沙细语,能闻到远处某种浆果即将成熟的酸甜芬芳,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几丈外一只早起的山雀每一次心脏的搏动。
“感觉如何?”
林九的声音并非来自耳朵,而是如同温润的水流,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
阿箬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山谷:“轻飘飘的…又感觉…身体里多了点什么。”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残留的颤抖和不真实感,“还有…真的结束了吗?它…它还会回来吗?”那个笼罩在绝对黑暗中的身影,那双吞噬光线的漩涡之眼,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
在她身旁,空气微微扭曲波动。无数细如尘埃、闪烁着淡银色辉光的粒子凭空凝聚,如同被磁石吸引的星沙。粒子流旋聚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是林九,或者说,是他新的存在形态。
现在的他,已非时砂之卵的核心。也非矿奴林九。甚至不再是纯粹的人类意识。
由时砂之卵本源、祖母悲愿银光、古藤森林的生命烙印、以及窃影者湮灭时散逸的部分规则碎片……在古祭坛核心,十二地支逆命阵重塑万蛊冢时间线的洪流中,他被熔铸、被淬炼、被定义成了一个全新的存在。
一个行走的时砂聚合体——时间观测者。
他周身流淌着星辰般的微光,身形介于虚幻与凝实之间。能清晰地看到构成他身体的无数银色微粒在缓慢地流转、更替,如同缓缓流动的星河沙漏。那张脸依稀是林九的轮廓,却显得异常年轻平静,双眸如同两潭深邃的银湖,倒映着天际的云卷云舒。十二道极其微弱、由时砂构成的锁链虚影,从他体内延伸而出,向着四面八方、时空深处蔓延、隐没,最终消失在不可知的维度。那是他与万蛊冢规则核心——那座已经自我崩解藏匿的古祭坛体系——永久连接的象征,是锚点,也是枷锁。
“结束?”林星尘(阿箬在心中为他起了这个名字)的银色粒子微微闪烁,似乎在模拟着思考的涟漪,“对于那个在‘现在’锚定点被抹除的窃影者实体而言,是的。它存在过的痕迹,被强行从那条主要时间线上剥离、封存。”他抬起手,看着无数时砂粒子在掌心聚合、离散,“但规则的反噬,欲望的残留,因他消亡而产生的因果涟漪…这些‘余烬’,并未完全消散。”他指向下方被落石掩埋的祭坛废墟,“就像埋藏在那些岩石深处的祭坛碎片,它们蕴含的力量沉寂了,但并未死去。总有些…东西,会被这些余烬吸引。”
他的话语平静,却让阿箬心底刚刚升起的一点安全感瞬间冷却。结束,仅仅是指那条最狰狞的时间枝干被斩断。真正的战争,也许才刚刚换了一种她暂时无法理解的形式。
“那我们现在…”
“去西南方,”林星尘接过她的话,同样指向太阳尚未完全照亮的远方,“找到那座白塔。那是线索所指,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方向。”他的粒子流转向她,“那里也是疗伤之地,对你,对我,都如此。”他虚幻的目光落在阿箬肩头——那里被血髓蛊残须洞穿的伤口,虽然被祭坛金光暂时封住,但肌肉神经的损伤并未完全恢复,此刻依旧隐隐作痛。
林星尘的目光扫过阿箬的伤腿:“还有你的腿,需要彻底治疗和休养。同时,”他的意念指向阿箬耳后的鳞片胎记,那银芒正随着他的意念而明暗交替,“你刚觉醒的‘卯’之力,更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引导梳理。否则,”他微微停顿,语气多了一丝严肃,“它可能伤及自身。血脉是双刃之锋,尤其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行点燃。”
阿箬重重点头,小手不自觉又摸了摸胎记,感到那股温暖的力量确实像一匹躁动的幼兽,既带给她力量,又隐隐有些失控的边缘感。“嗯。”她站起身,腿部的酸痛让她微微吸了口气。
林星尘的身影化作一道柔和的银色粒子流,无声地环绕在阿箬身边,形成一层薄薄的、几乎不可见的微光屏障。这屏障无法阻挡强大的攻击,却能过滤掉山林中的瘴雾、驱散一些低阶的毒虫,同时,阿箬感觉自己落在陡峭山径上的脚步似乎轻盈了许多,身体的负担被分担掉了一小部分。这是林星尘新形态下特有的保护与辅助能力。
他们沿着崩塌祭坛所在山体延伸出的巨大山脊,开始向西南方向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