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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城头的二月,寒冷无比。

“呜呜——”

角声刚撕裂破晓的灰雾,张叔夜已攥着冰冷的佩刀登上城楼。

朔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他呼吸呵出的白气,会瞬间消散在这风里。

作为凭借父荫赴任的录事参军,这是张叔夜来到兰州的第三个冬天。

也是他第三次目睹黄河冰封时的肃杀景象——

城墙下原本奔腾的黄河,像一条冻僵的巨蟒,被困在了原地。那冰层厚得,可以在上面跑马。

夏日里,兰州城只需要依靠黄河天险,即可轻易防守。

然而,一到了冬天,却变成了另外一个局面。

守军们裹着硬邦邦的旧棉甲,铠甲缝隙里结着冰碴,呼出的气在胡须上凝成白霜。

每年从腊月到二月,黄河冰封的这三个月,他们都得像这样衣不解甲地守着。

以防止西夏的铁鹞子跨过这冰封的河面,突袭冲破这大宋的边关。

城墙根下的阴影里,几个轮岗的士兵正试图用冻裂的双手揉搓膝盖,粗糙的布甲下,皮肤早已被冻疮侵蚀得溃烂。

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兵蜷缩在箭楼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杆比他还高的长枪。

睫毛上的冰碴,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很困,却不敢真的睡去——

昨晚就有个同伴,因盹睡时被夜里寒风灌透了身体,直接冻死在了这漫天的风雪之中……

张叔夜看着城墙上的士兵,他们的嘴唇冻得发紫,手里的兵器上结着冰,连握枪的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参军,今日该去北岸巡视了。”

一名亲卫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声音里带着颤音说道。

“好。”

张叔夜点点头,转身下楼时,靴底在结冰的台阶上滑了一下,他稳稳身形,勉强没有滑倒。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角一名本该轮班休息的年轻士兵。

他正借着微弱的晨光在那里看着兵书,书页,被冷风掀得哗哗作响。

“那是谁?”

张叔夜问道。

亲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回答道:

“他是新来的文书章援,听说本是考中了当朝状元。

“但因为‘党人余孽’的波及,被除了名。

“因此才来咱们这边关投军,想要拼上性命,来为自己赚个前程。”

张叔夜皱眉问道:

“你是说,他是当年惇相的弟弟?”

“是的。”

张叔夜走近时,那年轻人慌忙起身行礼。

他的手指被冻得不听使唤,书卷“啪——”地掉在地上。

露出了封面上《黄石公三略》几个大字。

“这么冷的天还看书?”

张叔夜捡起书卷,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冰粒。

章援脸颊冻得通红:

“回参军,属下觉得与其冻着发呆,不如琢磨些用兵的道理。”

张叔夜挑眉,这年轻人眼睛里有股劲儿,不像其他士兵那样被严寒磨去了锐气。

“跟我来吧。”

巡视队踏着冰面向北岸出发时,冰层在脚下发出“咯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裂开。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人睁不开眼。

张叔夜裹紧披风,仍觉得寒气从领口袖口往里钻,冻得骨头缝都在疼。

章援跟在队伍末尾,怀里揣着那卷兵书,时不时呵着气搓搓冻僵的手指。

“哎呦!”

走到河心时,一个老兵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冰面上,背上的箭囊摔得散开,箭矢滚了一地。

章援快步上前扶人,却被老兵甩开:

“别碰!这冰面滑,弄不好两人都得下去!”

张叔夜弯腰捡箭时,看见老兵的裤腿已经和冰面粘在了一起,撕开时带起一片血痂。

“这样不是办法。”

张叔夜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突然停下脚步,说道:

“每年都要遭这份罪,难道就只能被动挨打?”

章援突然开口说道:

“参军,属下听说西边天都山是五路咽喉,若能在那里筑城驻军,便可卡住羌人来路。”

张叔夜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事实上,在他到这里的第二年,就觉得大宋的边军,每年冬季都这样进行大规模的警戒,既异常艰辛,又过于浪费。

张叔夜以为,打仗就需要做到《孙子兵法》上所说的“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因此今年,他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被对手牵着鼻子走了,需要自己主导战争的先机。

经过了一段时期仔细的观察羌人的行军风格。

张叔夜发现羌人在渡过黄河之前,首先都会到一个叫做天都的地方聚集。

此地,便是可以控制双方战略形势,成为戍守这兰州边关的最优解。

只要能够夺取天都,并且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城池。

每年只需要少量兵力在此驻守,便可以打断羌人的聚集,让兰州再无羌人之患。

而今日章援脱口而出的思路,竟与他自己心中琢磨多年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惜,城中的粮草稀薄,别说支撑他们主动出击时的消耗了,就连近日的口粮,都已是难以为继。”

可即便如此,他看着章援冻得发紫的嘴唇,依旧觉得这刺骨的寒风里,似乎藏着破局的希望。

回程时,他让章援跟在身边,听这年轻人讲他对兰州防务的看法。

章援虽年轻,却对地形地势有着惊人的敏锐,提出的几个设卡布防的点子,连老兵都暗自点头。

回到营中时,张叔夜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章援的耳朵冻得红肿发亮。

他们坐在篝火旁烤手,火星子溅在冰碴上“滋滋——”作响。

张叔夜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递给章援:

“明日你随我去一趟天都。”

章援接过干粮的手还在发颤,却用力点头,问道:

“参军是想先去勘探地形?”

“你小子还真是聪明。”

二月的黄河边,冰层开始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张叔夜知道,春天快来了。

“是的,以我朝的制度来说,商人们要先向边关运送粮草,才能回去兑换他们自己手中的盐引。”

“眼前这一季度需要兑换盐引的日期已然临近,商人们就快要来了。”

而他心里的那座城,也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随着与章援的相遇,渐渐有了轮廓。

“只要再多等待几天,在他们送来充足的粮草之后。”

“咱们便主动出击,从羌人的手中,夺取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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