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罐寺,内院。
湖中,石桥上。
“只要咱们二人祭得出三清秘咒,定能将这黑毛畜生挫骨扬灰!”丘小乙自信地说道。
“可那符咒需三息方成……”崔道成叹道:
“罢了,我便陪你拼上这次,不成功便成仁!”
“我来尝试拖住他。”丘小乙咬破舌尖,腥甜的血雾喷向空中。
“生死在此一搏!待符文成形,便是它的死期!”
一息。
古怪的符文边缘跳动着幽蓝火焰,空气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而后,十二道血色锁链凭空浮现,锁链上燃烧着紫色的火焰,所过之处,空气扭曲变形。
石桥下的河水竟开始沸腾,蒸腾起的白雾中隐隐传出凄厉的鬼哭。
黑熊鲁智深瞳孔猛地收缩,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
“妖魔邪术,也敢在洒家面前卖弄。”
黑熊鲁智深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内心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
随着血色的锁链逐渐逼近,他只觉得胸前一闷,心脏仿佛被压住一般,无法跳动。
眼前的场景,给他带来了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二息。
崔道成脸色狰狞地说道:
“让这孽畜尝尝幽冥炼魂之苦!”
“雕虫小技,竟敢班门弄斧!”黑熊鲁智深抄起水磨禅杖,便硬生生地冲了上去:
“大威天龙!”
“快!维持锁链运转!”丘小乙急得面如土色,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黑熊鲁智深的一声暴喝,禅杖抡起时,带起的残影竟在虚空中撕开道道黑色裂痕。
呼啸的棍风,裹着碎石如炮弹般激射而出。
随后,血色锁链表面流转的幽光,竟将那碎石瞬间腐蚀成了碳灰般的粉末。
“不好!”
崔道成话音未落,狂暴的棍风已扫断两根锁链。
他惨着随着锁链一同,倒飞出去,胸口凹陷如被巨锤重击。
“噗——”
崔道成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应声坠落地面,瘫软如泥,竟是再也没了一丝生气。
看到崔道成阵亡,丘小乙只感到肝胆俱裂,但依旧拼尽全力,苦苦支撑。
“师兄,我马上便为你报仇!”
只差,最后一息……
“待锁链成环,便是这畜生魂飞魄散之时!”丘小乙心道。
可惜,随着黑熊鲁智深突破压制,挥舞着水磨禅杖杀出的瞬间。
这锁链,便再也没有机会能够成型了。
丘小乙只见黑熊鲁智深凌空扑来,巨掌如铁钳掐住他咽喉:
“妖僧恶道!今日便是你们的往生之日!”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丘小乙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迸出,喉骨碎成齑粉。
对阵的余波散去,如怒潮席卷,石桥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裂痕从鲁智深脚下蔓延,如蛛网般爬满整座石桥。
轰然巨响中,桥身坍塌,惊起无数水鸟。
浑浊的河水吞没了破碎的石桥,只留下河面漂浮的血沫。
以及崔道成、丘小乙二人的尸首。
黑熊鲁智深喘着粗重的气息,抖落禅杖上的血珠。
他的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渗血。
但他并没有在意,而是转头望向内堂的屋内。
透过歪斜的门框,看见地面下的蒲团上,蜷缩着一道赤裸的身影。
王小莲被麻绳死死地捆住手脚,狼狈地倒在沾满灰尘的蒲团上。
苍白的皮肤上,布满青紫勒痕,她木然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眸中,泛起一丝释然。
黑熊鲁智深喉间发出低吼,急忙大步踏入屋内,铁钳般的手掌攥住麻绳,肌肉虬结间,一把便扯碎了绳索。
看见眼前这个浑身浴血的庞然大物,王小莲却没有任何恐惧,只是静静地看着。
“撕拉——”
黑熊鲁智深伸手撕下窗沿边半悬的帘布。随之将其轻轻裹在王小莲赤条条的身上。
“别怕,有俺在,没事了。”他刻意放软的声音,带着沙砾般的沙哑。
“我,没事。”王小莲缓缓起身,裹在身上的窗帘随之滑落。
胴体,再次变得一丝不挂。
她的目光,落在黑熊鲁智深肩头的伤口上。
而后,就那么赤裸着,从旁边水缸舀来清水,简单地帮黑熊鲁大师擦拭了一下伤口。
最后,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帘布,“撕拉——”一声,撕下布条。
王小莲的手脚,虽然还有些发颤,但动作却十分利落。
她将布条紧紧缠住伤口,而后对黑熊鲁大师道了一句:
“多谢。”
“嘿嘿,洒家最见不得这些腌臜事!”
黑熊鲁智深挠了挠头,憨直地咧嘴一笑,说道:
“你且先歇着,洒家等下便送你去寻个安身之所。”
“不必了。”王小莲淡然着说道。
“当,当——”远处传来木鱼的残响。
不知是哪个角落里的老鼠,来供果盘里偷食不成,反倒撞倒了木鱼。
“世人都道,‘圆满是福’,可你听,这寺里的木鱼。”
“虽被敲裂开了一个缺口,却反倒能吞下了这整座山的风声。”
“所以,我从不觉得,这世间的人、事一定需要落得个‘圆满’二字。”
王小莲起身,赤足踩过生满青苔的石板,缓缓向内院走去,继续道:
“都说凤凰涅槃要浴火,可若是飞不出那备受折磨的火海……”
她发间散落的碎瓷片,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微光。
“只做只寻常的山雀,日日啄食晨露,倒也……”
终于,来到了院中深井的旁边,她的话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而后,嘴角泛出淡得如同薄雾的笑意,感叹道:
“倒也不负这人间一趟。”
当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风里,她忽然身形一跃。
整个人化作一道苍白的虚影,跳入了那口深不见底的水井之中。
“噗通——”一声。
深井吞没了她赤条条的身影,惊起的涟漪撞碎了残阳的倒影。
只留下几片碎瓷、半片银杏,以及一圈圈渐渐平复的波纹……
“啊啊啊——”
黑熊鲁智深双目圆睁,喉间迸出的嘶吼,震得瓦罐寺檐角的铜铃疯狂作响。
一瞬间的变故,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化作一道惨白,坠入深井。
“不要!!!”
巨大的熊掌,本能地向前抓握,却只攥住一把空。
那指缝间,还残留着,方才王小莲替他包扎伤口时,沾染的血渍……
“瓦罐虽粗陋,却盛得住人生百味。”
而这瓦罐寺,终究还是没能盛下,这王小莲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