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支手枪的枪口正斜指着哥布林自己的下颚。它刚刚应该是正在摆弄那支手枪。黎因吞了吞口水,一句话都不敢说。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那只哥布林就像是他还是自由人时期,在酒馆听过的笑话里那些意外拾到枪械的北方野人一样——将枪口对准自己,在仔细观察之时扣动扳机。
但他的期望立刻落空了。那只哥布林显然已经见过并且记住了它的敌人是如何使用这个神奇的小玩意儿,在和黎因四目交接的一刹那,它嘴里立即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旋即抬起手臂,调转枪头,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黎因。
啪嗒!
黎因瞳孔扩散,大脑一片空白。
死了?他才刚刚重获自由,就这么死了?
啪嗒!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这样,何苦要让他从尸山血海中醒来,费尽力气辛苦扒拉半天?直接让他和其他人一样死掉不就好了么?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
等等——一连串急促轻微的啪嗒声打断了黎因的思考——为什么自己还能思考?
以及,这家伙到底开了几枪?
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还在运转,下意识活动的身体各处更是迟迟没有一丝痛楚传来,黎因的脸色蓦然一怔。
他双瞳微缩,看向不远处的哥布林。只见那矮小生物还在攥紧手枪,不断扣动扳机,啪嗒啪嗒啪嗒……黑洞洞的枪口却没有一丝火星冒起,也没有一颗子弹袭来。
他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真是虚惊一场——看来那些法师不完全是草包——至少,他们还是做到了在暴毙前打空自己的弹匣。
哥布林似乎也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它又连续扣动了几次扳机。然后把那金属玩意儿不耐烦地在手里猛拍。又举起手枪,再次扣动扳机。然而,依旧只有轻微的啪嗒声。它并没有听见如同雷霆一般的可怕声响,而它对面那个该死的人类也没有鲜血飙射地躺下。
终于,它彻底失去了耐性。它发出一声愤怒尖利的咆哮,一把将手枪扔到一旁——然后挺起了靠在肩膀上的长矛。
黎因脸庞上苍白的笑容戛然而止。
在成为奴隶之前,他是一个法师,是那些尊贵的“主人”阶层的一员。他根本没有什么近战搏斗的经验。
哥布林虽然身材矮小,但异常敏捷,它们的行动速度和人类相当。七八米的距离,它只需一眨眼就能冲到自己身旁。
什么样的法术——他应该释放什么法术来解决自己的危机?该死,什么法术都不行。太慢了。施法需要吟唱和手势,一个法术从开始吟唱到完成释放需要好几秒……这么近的距离,他没来得及念出三个音节,就会被那只哥布林一枪戳进胸膛!
黎因仓促往后退去,却冷不防踩到一具尸体,翻身跌倒。与此同时,那尖耳大头的油绿生物咧开满是尖牙的大嘴,双目血红,尖声嘶叫着向他直冲而来。
黎因手脚并用,连连后退。一边不住往后挪动,一边神色仓皇地在尸堆中搜寻武器。
不能施法,这么近的距离,什么法术都来不及。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和对方拼命搏杀,就是找到武器!
哥布林的第一矛扎向他的小腿。黎因急急忙忙地往后一缩,那只短矛贴着他的鞋子擦过,差点没把他整只脚掌钉到地上。一击没中,那矮小的生物立即暴跳而起,黎因的屁股才往后挪出半步,第二矛便扎向他的腹部,他将身一拧,矛尖又贴着他的腰侧,险之又险地插进一旁的尸体中。哥布林两只爪子紧握,略微废了一番力气,才将深深陷进尸体中的长矛拔出。
这一丝丝的迟缓给了黎因机会。此时他的眼角终于瞥见了一只被鲜血染红的断矛。他想也没想,抓起断矛,大叫着就向着身前的哥布林刺去。与此同时,哥布林也又一次暴跳,将寒光闪烁的矛尖刺向他的胸口。
噗嗤!
鲜血飙射而出。仓皇的大叫和尖锐的嘶喊同时戛然而止。
哥布林那短小的矛尖距离黎因的胸口还有不足一尺的距离,却再也不能继续推进。它那纤细短小的身体垂挂在矛尖上,激烈地挣扎着、扭动着,试图摆脱深深刺入体内的矛杆。然而,它尖头大耳的愤怒脸庞上迅速浮现出痛苦的表情,动作也随着乍然溢出的哀鸣迅速迟缓下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只剩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微痉挛了。
黎因大口吸气,扩散的双瞳逐渐回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任由沉甸甸的矛杆和穿刺在上面的哥布林的尸体倒向一旁。
……还好,人类的身高近乎是哥布林的两倍,他们的臂展更长,所使用的武器也比哥布林更长——虽然断掉的长矛和哥布林的长矛实际上长度只是相当,但加上臂展的优势,他还是十分幸运地赶在哥布林刺中自己之前刺中了它。
也还好,作为一个奴隶,他已经被强迫着上了许多次战场。虽然作为施法者他一直处于队伍后方,但也亲眼目睹了不少鲜血淋漓的厮杀,让他在危急关头还能维持基本的理智,知道搜寻武器,鼓起勇气拼杀,而不是一味地落荒而逃,然后被这个迅捷伶俐的生物从背后追上一矛刺死。要是换做几年前,只知道在导师的魔法工坊里埋头打工的自己……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应该感谢这段奴隶生涯?黎因甩了甩脑袋,抛开这个毫无道理的想法。如果他没有成为奴隶,他根本就不会来到这里!
他将长矛从哥布林的尸体上拔出,拄着长矛站起,最后瞪了哥布林的尸体一眼,确定它一动不动,然后仓促转身,奔向哥布林先前站立的位置,从附近的草丛中拾起了那支手枪。然后他抬起脑袋,两眼略微紧张地四顾。
够了,武器的拾取就到此为止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了。方才和哥布林的激烈打斗肯定会引来更多它的同胞。他必须马上离开!
果然,就在黎因脑海中刚刚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密林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细碎的嘈杂声。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十分幸运的是,那种尖锐细小的嘈杂声没有紧随而来。在密林中狂奔了半个多小时后,黎因相信自己应该已经初步脱离了危险范围,于是,他双手扶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地在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
一方面,他实在没有力气了。另一方面,他还有一件迫不及待的事情亟需处理。
他颤抖的手指在腰间摸索半晌,拔出随身佩戴的匕首,攥紧握柄,双唇紧咬,手臂高高举起,反手一把向着自己的颈后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