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药圃的危机之后,林默在韩家的地位变得微妙而超然。他没有再被丹房的俗务所扰,而是真正过上了清静的供奉生活。每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静心苑中,除了炼丹就是研读着韩家送来的浩瀚典籍,偶尔也会指点一下前来请教的丹房学徒。
这一日午后,林默信步走出静心苑,来到了听涛水榭后院那条清澈的小溪旁。
他刚在溪边一块青石上坐下,一个温婉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木先生,您也来此散心吗?”
林默回头,只见韩雪手捧着一卷书册,正微笑着向他走来。她换下了一贯的素雅长裙,穿了一身浅蓝色装束,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英气。
“雪小姐。”林默起身,点头致意。
“先生不必多礼。”韩雪在他对面的另一块青石上坐下,将书册放在膝上,有些好奇地问道:“先生这几日一直在苦读典籍,可是有所得?我们东海的这些杂闻,可入得了先生的法眼?”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轻松的调侃,显然经过药圃一事,她对林默已经不再像对待寻常供奉那般拘谨。
“典籍浩如烟海,在下只是管中窥豹,略有所感罢了。”林默的回答依旧谦逊,“倒是雪小姐,似乎心事重重,不知在下可有能分忧之处?”
他看得出,韩雪虽然面带微笑,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却比前几日更浓了。
被林默一语道破心事,韩雪微微一怔,随即苦笑着叹了口气:“什么都瞒不过先生的眼睛。药圃的危机虽然暂时解了,但家族的根基之患……护族大阵,却一日比一日衰弱。”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身下流淌的溪水。
“先生您看,这溪水,乃是万里湖泽的一道支流,也是我韩氏护族大阵瀚海潮生阵的地脉节点之一。以往,溪水灵气充沛,水流之中自有一股潮汐般的律动。而现在……”
她拾起一颗石子,投入溪中,石子落下,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很快便归于平静。
“……死气沉沉,如同一潭死水。每次开启大阵,都要消耗掉家族大量的灵石储备。姐姐说,不出五次,我韩家就要被这大阵活活拖垮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她看着林默,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不自知的期盼,轻声问道:“先生,您见识广博,对天地灵气的理解远超我等。依您看,我韩家这大阵,真的……就如同那些阵法大师所言,是个无解的死局吗?”
林默凝视着平静的溪面,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手指在青石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仿佛在推演着什么。四周的空气似乎都随之凝滞,连风都静止了。
韩雪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他的沉思。
良久,林默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病灶在阵中,解药,或在阵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韩雪心中积郁已久的阴霾!
“阵外?”她喃喃自语,那双黯淡的眸子,瞬间被点亮了!
是啊!三年来,所有前来诊断的阵法大师,包括韩家自己人,都将目光死死地盯在阵法本身,都在研究那些受损的阵纹,都在想着如何去修复。
却从未有人想过,问题的根源,或许根本就不在阵法之内!
“瀚海潮生阵”的根基,是这片万里湖泽!是这无尽的水脉!阵法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力量源泉,在外面!
“我……我明白了!”韩雪激动得站了起来,她看着林默,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崇敬与感激,“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雪儿……雪儿这就去告诉姐姐!”
“不必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竹林阴影里传来。
韩月不知何时,已经俏立在那边。她一身黑衣,面覆轻纱,静静地听完了林默那句看似简单的话。
她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那张面纱下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一向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走到林默面前,死死地盯着他。
林默迎着她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但这一次,他从韩月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点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东西。
韩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仔细分辨着林默的呼吸韵律。
在百兽谷,在生死一线的绝境中,她曾见过一模一样的韵律。那个叫林默的杂役弟子,无论是在战斗、逃亡还是调息时,他全身的气息,都保持着一种悠长深远与天地隐隐相合的独特节奏。
以前,她以为“木先生”只是个丹道大师,她关注的是他的丹道,从未注意过他的呼吸节奏。但此刻,当林默一语道破阵法天机,展现出自己惊人的理解时,那份熟悉的韵律感,瞬间与她记忆深处的那个身影,重合了!
“木先生……”韩月的声音,带着不确定,她试探着问到,“不,或许,我该称呼你……林师兄?”
“林师兄”三个字一出口,韩雪瞬间愣住了,她不解地看着姐姐,又看了看林默。
而林默,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平静地问道:“韩姑娘,何出此言?”
“百兽谷一别,已有数年。”韩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一直在想,当初那个在绝境中冷静得可怕,能以练气六层修为,几乎以一己之力硬捍赵无极阵法的杂役弟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曾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有些人,即便换了容貌,换了身份,但他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特质,却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那种仿佛与天地同呼吸的节奏,我一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她死死地盯着林默,“所以,是你,对吗?林默。”
林默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的辩解,在这样敏锐而聪明的女人面前,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韩月,微微一拱手。
“韩师姐,好眼力。”
一句“韩师姐”,便已是最好的回答。
“真的是你!”韩雪在一旁惊呼出声,她用手捂住嘴,满脸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木先生,与姐姐口中那个出身杂役的“林师兄”联系在一起。
韩月看着林默,心中百感交集。震惊、释然、庆幸……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震动。
“雪儿,你先回去。我有要事需与林师兄商议。”她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是,姐姐。”韩雪怀着满心的震撼与好奇,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溪边,只剩下林默和韩月两人。
之前的紧张与震撼,随着韩雪的离开而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静谧。微风拂过,吹动韩月面上的轻纱,也吹乱了她心中那根紧绷了数年的弦。
“你……为何会来东海?”韩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少了几分身为家主的威严,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柔软。
“受人之托,也为一段因果。”林默平静地回答。当初韩月赠予的那枚玉简,那份因果,是时候该了结了。
“因果……”韩月咀嚼着这两个字,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波澜。
她看着林默,良久,忽然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面对外人时,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也不是面对族人时那强撑的威严,而是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卸下了沉重的伪装。
“或许,这便是天意。”
她转身,向着韩家禁地的方向走去,脚步比以往轻快了些许。
“林师兄,请随小妹来。”
那个清冷、果决、杀伐果断的韩家大小姐,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现在的她是那个会自称“小妹”的韩月。
这是她只在林默面前,才会展现的一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林默心中一动,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平静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层层守卫,来到了一处位于地下的幽深密室。密室中央的石台上,静静地摆放着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狰狞狼头的令牌。
密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残破的地图,上面描绘着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混乱海域。
韩月走到石台前,拿起那枚冰冷的令牌,转身递给林默。
“林师兄,我韩家现在的困境,乃与此物有关。”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凝重,但已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冷。
“此物名为煞狼令,与一个名叫‘沧海龙墟’的遗迹有关。”
她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倒映着林默的身影,语气中带着沉痛与希冀。
“传闻中,龙墟之内,有能治愈神魂重创重塑道基的无上圣物,龙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