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赵恒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与血煞魔藤的连接,并未被完全斩断,但那条冲出封印的根须,却被撕开了巨大的缺口。他与根须一损俱损,失控的煞气在体内乱窜。
灵力失控之下从半空中重重地摔落在地,砸起一片烟尘。而那根遭受重创的魔藤根须,也因为剧痛而猛地从他脊柱上抽离,缩回了缝隙之下。
与此同时,林默的状态也很糟糕。
借用大阵的力量三息,他体内的灵力被彻底抽空,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眼前一黑,再也无法维持对阵法的操控,整座九宫镇魔符阵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恢复了之前的沉寂。林默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若非玄龟镇海呼吸法生生不息,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赢了,但也耗尽了所有。
然而,战斗还未结束。
深渊边缘的烟尘中,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赵恒。
他还没有死。
只是他此刻的模样,比恶鬼还要凄惨。他半边身体被狂暴的煞气撑得爆裂开来,露出森森白骨和蠕动的血肉。他的双眼,一只变成了死寂的灰色。
另一只眼中的疯狂与怨毒,却在片刻之后,奇迹般地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的平静和释然。
体内失控的力量,正在疯狂冲撞,摧毁着他的生机。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眼前血色的溶洞,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青翠山峦。
那年,他还很年轻。
宗门大比的擂台上,他一袭白衣,意气风发。台下,无数师弟师妹为他欢呼。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师妹,红着脸递给他一方手帕,上面用娟秀的字体绣着“仙道昌隆”。
“赵师兄,你一定能进内门,将来成为金丹真人的!”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自信。他以为,凭着自己的双灵根资质,大道就在脚下,长生触手可及。
画面一转,阴暗的洞窟中,为了守护宗门的灵药,他拼死挡在了一头二阶顶峰妖兽的面前。妖兽一击使其重创,剧痛传来,他却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保住了宗门的大义。
他被誉为英雄,躺在病榻上,听着长老们“此子可惜”的叹息。他以为,宗门会不惜一切代价为他疗伤。
可是没有。
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希望,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变成了绝望。他看着那些曾经不如自己的同门,一个个超越他,踏入筑基。他看着自己日渐苍老的面容,眼中的光慢慢熄灭。
他想起了自己最落魄的时候,为了换取一枚延寿的丹药,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去求见一位曾经的师弟。那位师弟如今已是内门执事,趾高气扬地坐在上首,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赵师兄,念在同门一场,这枚丹药便送你了。只是,人啊,得知足,要认命。”
认命?凭什么!
凭什么我为宗门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被遗忘和一句轻飘飘的认命?凭什么那些庸才可以享受宗门资源,而我这个天才,却要像条狗一样乞求残羹剩饭?
不!他不认!
......
一声轻叹,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溶洞还是那个溶洞,他还是那个仙路断绝的赵恒。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死了。”
他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化作了死水般的平静。他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是再次看向了这片他经营了一年的血色深渊。
他败了。
败得心服口服。
他算计了人心,算计了宗门,算计了天时地利,却唯独没有算到,这个不起眼的练气期后辈,竟有如此手段和心性,敢以自身为饵,与他这个“棋手”对弈,并且……赢了。
作为一名曾经的天才,他有自己的骄傲。既然败了,那便败得体面一些。
他看向同样力竭倒地的林默,沙哑地开口:“咳咳……林默,你很不错。”
林默挣扎着,靠着岩壁坐起,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玄龟镇海呼吸法正在快速的回复法力。
“从你们踏入矿洞第一刻起,我就在观察你们。端木飞天资不错心性太差,云袖心机有余魄力不足,石勇性格憨厚难堪大用。”赵恒的声音很虚弱,却依旧带着那种洞悉一切的漠然,“这么多年来,我见识了无数人,但只有你,让我看到了同类的影子。冷静、果决,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包括你自己的性命。”
他艰难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储物袋,以及那枚妖丹一起随手扔在了地上。
“送你了,算是给你的奖励。这里也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穆前辈守着他的道,我追求我的道,我们都死在了这里,说来……也算殊途同归。”
林默看着眼前的张恒,眼神有些复杂,但依旧沉默。
“我很好奇,”赵恒的目光,带着纯粹的探究,“你和我,真的很像。你若处在我的境地,寿元将尽,仙路无望,面对这样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你会如何选择?是像穆前辈一样,守着那套可笑的宗门规矩化为一捧黄土,还是和我一样,将所有阻碍都踏在脚下?”
这个问题,直击道心。
林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我没到你的境地,无法感同身受。”
他顿了顿,迎着赵恒的目光,平静地继续说道:“但你我都知道,大道之争,本就是一条掠夺之路。杀妖兽,夺灵药,争机缘,本质上与你的行为并无不同,都是为了将外界的资源,化为自身的修为。”
听到这句话,赵恒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没想到林默会如此坦诚。
“区别在于,”林默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沉凝,“你穷极一生求道求长生,却没有坚守本心,成为了长生的奴隶。”
“长生的奴隶?”赵恒咀嚼着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他的伤口,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哈哈……咳咳……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比宗门里那些老家伙讲的狗屁大道,要透彻得多!是啊,我求的,是逍遥的长生,不是被欲望奴役的长生啊……”
他仿佛想通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释然。
“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或许从我放弃,寻找其他道路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解脱。
“这条路,我走错了。但我不后悔。”
说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彻底放弃了对体内那股狂暴煞气的压制。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来结束这可悲的一生。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赵恒的身体轰然炸裂,化作一团浓郁的血雾和漫天破碎的血肉。
一代天骄,半生蹉跎,最终误入魔途,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留了自己最后的尊严。他没有死在敌人手中,而是选择了自我了结。
那个被赵恒亲手扔下的储物袋,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血泊之中,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失败者的全部故事。
整个溶洞,终于彻底归于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