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羡喜欢投矛胜过弓箭,便是因为投矛的近距冲击力更强,力大者甚至能凿穿坚盾。
十步对于霍羡来说,便是最佳射距,这一矛如天顶贯雷,出其不意之下足以击杀他自己这等武力的强者。
贺拔度拔有没有霍羡强呢?从结果上看,应该是没有的。
他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短矛便穿过头盔,在脑袋上串了个串儿。
贺拔度拔仍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怒目挺身准备冲击的姿态,即使死亡也并未改变。
最先发现贺拔度拔之死的,是跟在他身旁的三儿子贺拔岳,短矛便是在他面前划过,刺入后还留了一截在外面。
“阿耶!”贺拔岳惊呼一声,旋即想到自己是在战场上,连忙轻扶父亲的尸身,避免其倒下影响士气。
但霍羡不给他拖延的机会,站在战车上大呼:“我乃霍驹,贺拔度拔已为我所杀,尔等亦难逃之!”
周边的武川甲骑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贺拔度拔的方向,却见他身姿依然挺立,可离得近的人却能看到其头颅上贯穿的短矛。
霍羡的声音有限,但他身后的部落民都懂得规矩,齐声高呼。
“贺拔度拔已为霍驹所斩!”
声音越传越远,越多人加入呼喊的声音,直到响彻战场,乃至传到怀朔镇城中。
城墙上,杨钧扶着城垛勉强站立,他身体本就不佳,又吹了冷风,呼吸不太稳定。
此时听到远处传来的斩首呼喝,心中一急又猛烈咳嗽了起来,仿佛心肺都要被咳出来一样。
一旁的杨暄连忙上前扶住父亲:“贺拔军主有万夫之勇,此必为部落民诈伪之言,您切勿过分忧虑。”
“怎能不忧虑?”杨钧甩开杨暄的搀扶,挺直腰板,“明明还未到约定时间,部落民还未完成沟堑,没将警惕心降到最低,贺拔度拔便提前出兵。”
“贺拔度拔其人智勇大于武勇,并非莽撞之人,如此作为必是今日漏了踪迹,只得连夜动手。”
“可自火光亮起之后,已经有一刻的时间,竟然仍未能让怀荒后军起乱,显然是怀荒人看出了我们的计谋,提前做好了应对具装甲骑冲击的准备。”
“这让我如何不忧!”杨钧一口气连说了大段话语,又是喘不过气接连咳嗽起来。
杨暄轻抚杨钧的胸背,帮其顺气。
“不如我们不计损失地硬冲沟堑,和贺拔军主前后夹击?”
怀朔镇城的镇兵已经聚集在瓮城中,时刻准备出击,但城外的沟堑却是难渡。
和仓促暗挖的北沟堑不同,南沟堑挖得更久且光明正大,沟宽两丈已超过普通马匹的腾跃距离,何况沟后还有一丈高的土墙。
土墙后则是持弓防守的部落民,以及数十架劲弩。
硬冲,那就真是拿尸体去填壕沟了。
杨钧摆手:“不行,不用心怀侥幸,你就算能填过去,北边也早结束了,还是做好接应的准备吧。”
说罢,他突然感觉一阵头晕,晃了晃身体便倒在了杨暄的怀里,任凭其如何呼唤也没有醒来。
怀荒军营前,贺拔允、贺拔胜兄弟共乘一马。只能用一只胳膊的贺拔胜依旧神勇无比,在贺拔允的掩护下接连刺杀部落民,这一会儿已有将近二十人死于他的矛下。
他们附近的车阵已经被冲乱,实际已经挡不住如狼似虎的武川甲骑,全靠肉搏。
挡在前面的虽然是护骨延的嫡系皓毫卫,士气鼎盛,但武器、甲胄、训练度都差武川人一到两个档次,被武川人杀得节节后退,留下一地尸体。
但此时部落民却突然大喊贺拔度拔已死,为传说中的霍驹所杀,也令武川人军心动摇。
贺拔胜抿了抿嘴,低声道:“阿干,你说阿耶真死了吗?”
瓦罐难离井边破,大将难免阵前亡,他贺拔家都不是运筹于帷幄之人,而是冲阵的猛将,已经做好亲人离世的心理准备。
贺拔允神色坚毅:“破胡,敌军败势已显,不过是借动摇军心之言喘息罢了。”
敌军败势已显?贺拔胜心中苦笑,大哥这是把他当不通军事的孩子糊弄吗?
诚然眼前的部落民根本抵挡不住武川人,但武川人是奔袭而来,本就消耗了部分体力,又在车阵前纠缠许久,人马都快支撑不住了。
部落民虽然连日休息不佳,但架不住人数众多,用人命去换武川人的体力。他们士气高昂,再倒下两千人也不至于崩溃,可他们还有余力再砍杀两千人吗?
贺拔胜回头望去,虽然暂时无法统计战损,但连过数关时至少已丢下六百人的性命。又有敌军轻骑四出、精骑绕后,恐怕也已带走数百人性命。
“阿干,为今之计,不能再以阵线推进,唯有以锋矢杀穿至敌后,联合怀朔镇兵杀回方有胜机。”
贺拔允迟疑道:“可阿耶还未下军令,我等怎可擅自为之。”
“够了!”贺拔胜烦躁地斥责道:“阿耶生死不明,你我同样是军主,各有所部,若事实真是最坏结果,难道我等要坐以待毙?”
若不是他现在断了只手,只能和老大共乘一骑,他都想丢下老大,自己带人冲阵了。
贺拔允神色阴翳了一瞬,他一直都在努力当一个好大哥,可两位弟弟都太优秀。
“听你的,破胡。”贺拔允只走神了一瞬,便立刻回到战事上。
“贺拔可泥所部、贺拔破胡所部听令,以我二人为锋矢,凿阵!”
武川人本就压着怀荒人打,此时选择凿阵,在贺拔兄弟的带领下更是势不可挡,被杀出一条血路。
李克之站在军阵中沉默不语,手中重锤已经换成长矟,身后是霍羡的镇卫弟兄以及部分督,组成第二道防线。刚才是见有强人破车阵,他才上前迎战,后续又退了回来。
现今护骨延的皓毫卫已经抵挡不住,被穿凿开来,接下来就要看他们的了。
贺拔胜坐在贺拔允身后,一眼便看到那个高大身影,认出便是此人锤断了他的左臂,此时分外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