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玄镇城内，镇将府中，吐斤洛周强忍着四处打量乱摸的乡巴佬行为，走到镇将的位置坐下。
护骨延则客气地坐在其右下首，霍羡则坐在护骨延身旁。
霍羡看着吐斤洛周，心里再次叹了口气，好歹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怎地如此不堪？护骨延虽然拜了他吐斤洛周当大哥，但无论是势力还是出力都比他多，竟然能坦然一人坐在镇将位置上。
看不清自己的人，注定走不了太远。
投降的各镇城势力的主事者坐在霍羡对面，此时正观察着座位情况和三人年轻的面庞，以推断护骨延和霍羡等人的身份。此时霍羡脱下那身明光铠，穿上平日在草原上的常服，便有些不像他口中的中原大宗身份。
镇将元恭被押在堂中间，他虽然被丢下城墙，但并没有摔死，只是断了两根骨头。毕竟城墙还不到三层楼高，存活率还是很高的，加上他身份特殊，只是被擒下，而非杀死。
元恭的注意力都在霍羡身上，他神色复杂地问道：“你这竖子，究竟是何人？”
霍羡淡然笑道：“怀荒镇民霍羡，事前得罪之处，诸位见谅。”
他这个人脾气好，素来与人为善，不善的基本都被他杀了，也不算人。虽是边镇小民，但说起话来可比他扮演的贵族元济礼貌多了。
“竟为野人空口所骗……”元恭叹了口气，神色怨怼。
护骨延在一旁冷笑道：“你们这点能为，和阿羡比起来，谁是野人还说不准呢。”
这话不仅是冲着元恭，更是对着镇城所有人。和缺乏政治智慧的吐斤洛周相比，护骨延这些年和霍羡相处，也有了自己的体会。
瞧不起部落民的并非只有镇将元恭，这些军主又何尝看得上他们？护骨延此语便是以点带面，借着霍羡这个异数压镇城一头。
霍羡的武力，基本上所有柔玄军主都已见识过了，又伪装元济骗过了他们，故而他们也反驳不了护骨延的话。
当说不过对方时，不是该想办法怼回去，而是该换个话题。
柔玄军主中最为年长的是一个中原人之后，明显的汉人特征，他姓郭，名叫郭雍。
能在北镇担任军主的夏人，多是汉家大宗出身，姓郭的汉家大宗可并不多，霍羡只知道一个。太原郭氏，郭淮的家族，衣冠南渡时并未随主流南下，再后来霍羡便不清楚了。
郭雍开口道：“还未请教这位部落大人的身份。”
“怀荒镇护骨部酋帅，护骨延。”护骨延没有隐瞒，大方介绍。
众军主闻言大惊，方才听霍羡自称怀荒镇民，还未觉得如何，但护骨部酋帅却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并不只是柔玄镇的部落民。
郭雍倒吸一口凉气：“听闻怀荒镇民以少胜多力驱柔然，今日一见果是少年英杰。”
嘴上奉承，心中却是震动，难怪城墙上抵抗起来如此困难，若单是柔玄的部落民，应不至于压力如此之大。可这怀荒镇民不去攻打怀荒镇城，怎地跑到他柔玄来？
是了，怀荒镇城见其击破柔然，必然对部落民大为警惕，无可趁之机，故而绕来我柔玄。
几个军主这才想明其中关节所在，对出此策之人心生敬服。
郭雍又问了一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此事之后，吐斤大人欲做何打算？”
吐斤洛周下意识地看了霍羡一眼，回忆霍羡曾对他讲过的话，然后复述道：
“今日似一城破，实四城破矣。魏庭统治不得人心，我等部落民恨之，镇城亦恨之。是故一夫之声，有万夫相应，沃野、怀荒、抚冥部落民必云集而起事，城中豪族倒戈而共谋。届时四镇共反，退则困守镇城，进则合兵攻讨，如此可为草原之霸也。”
听着不太像吐斤洛周能说出来的话，郭雍心里叨咕了一句，顺着吐斤洛周的目光看了眼霍羡，难道是此人？
郭雍又追问一句：“沃野镇，真会反吗？”
单问沃野镇，是因为沃野镇在六镇体系中最为特殊，甚至比怀朔、武川二镇都特殊。
因为沃野镇在河套平原，观其名字便知道，拥有肥沃土野的军镇，其名字源自汉时沃野县。
河套平原自古以来便是北方的粮仓和马场，有塞上江南之称，足见其富庶。当然富庶也意味着管控更严格、剥削更严重。
尽管如此，沃野镇仍供养着以匈奴人为主的大量部落民，数量比怀荒、柔玄二镇加起来还多，而且匈奴人也比高车人更加剽悍凶狠。
而且沃野镇的地理位置也很微妙，史家称：“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
如果不考虑它东南边的秀容川，那就可谓是北魏头顶的断头台一般。
可以说，沃野镇反，才是真正的六镇反叛。
护骨延回道：“仅去年一年，我便见过三次沃野镇匈奴使者，那些家伙只会比我等更想反。”
——
夜色下的怀荒镇城，阎望刚收到吐斤部囤仓失火，召集柔玄诸部共同祈赈的消息。
他只看了一眼纸条，便没有太过在意，柔玄部落民失火，便让柔玄镇城的人头疼，和他并无关系。
阎望的心绪一直在护骨部身上，他轻抚着家传的北镇精致地图，看着护骨部的位置，心里思索着护骨延和霍羡到底在等什么？
难道是在等镇城放松警惕？可只要护骨部没有离散掉收拢的部落，这种戒严便不会停止，该如何才能让镇城放松警惕呢？
想到这里，阎望随手滑到了柔玄镇城，“难道是准备以祈赈的名义？”
“不对，”阎望神色巨变，意识到问题所在：“为何一定要攻怀荒镇城，攻柔玄镇城不也一样吗？柔玄镇城可没有任何防备。”
他又翻起刚收到的纸条，上面写着吐斤洛周祈赈的消息。
“怎会如此巧合？”阎望素来不信巧合二字：“看来是我棋差一着。”
“速速备马。”
虽已是夜晚，但他必须立刻与贺兰铁伐商议一二。